到了堂上,给老太太,萧卓,张夫人跟江成福磕了头,李衾接了她,一并朝上行了礼。
自始至终,东淑心神恍惚,如在梦中,觉着一切都很不真实。
磕头的时候,差点儿跌倒,幸而旁边一只手臂及时探了出来,稳稳地将她扶住。
红盖头底下看不见人,但是这种力道她是极熟悉的。
那只手修长如玉,可霸道,也可温柔,力道恰到好处,仿佛在无声的提醒着她,他在。
东淑的心这才稍微定了定,任由李衾扶起自己。
出了萧府,上了轿子,李衾在旁,车驾往萧府而去。
虽然并无鼓乐,但路上的行人看见这般阵仗,纷纷问起来,有知情的便道:“皇上做主,让兵部李尚书再娶新人。”
“哦,当初李大人为了夫人服丧了这几年,也算是深情了,听说他的续弦也是萧府的干女儿?”
“这可是一件奇事,这少奶奶原先是镇远侯的夫人,不知怎么和离了……而且她长的跟李尚书先前的那位夫人一模一样,不知道的简直能以假乱真。”
“怪不得,早听人说这位夫人是二婚,却能如此高嫁,实在令人不解,原来有这般玄妙之处。”
“只可惜了镇远侯啊,自己生死不明,连侯府的老太太都命在旦夕,昔日的夫人却改嫁了,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啊。”
这些路人只管低声闲话,没留意到一个身量高挑挺拔的年轻人立在人群之中,两只明锐的眼睛始终盯着李府的那顶八人抬大轿,他跟着轿子,一直到了李家门口的尚书街上,才总算停了下来。
远远地,李持酒看到李衾翻身下马,走到轿子旁边,作势踢了一下轿门,然后伸出手向内。
他瞪大了眼睛身不由己地看着这幕,忽然觉着自己这样着急回来是一个错,难道他回来,只是为了再一次看到她嫁给李衾吗?
早知道是这样的折磨,还不如就真的死在大漠之中也就罢了。
李持酒呆呆地看着,终于抬手在唇上轻轻地摁落,他想起了在萧府那个仓促的吻,想到这个,却又觉着自己回来的是值的。
这会儿身边那些百姓们又开始说什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之类的话,句句刺耳。
镇远侯身不由己地凝视着李衾扶着那道袅娜的身影往萧府而行,正有些焦躁生火,却有一只手在他肩头轻轻地搭落。
李持酒眉头一蹙,本能地要擒住此人手腕,正要动手,那人道:“侯爷跟我来。”
听见这个声音李持酒才及时收势,瞥了那人一眼,便随着他走出了人群。
这人,赫然正是宋起建。
因为东淑今日出嫁,宋起建念在她昔日搭救之恩,特意前来观礼,不料竟看到李持酒。
他带了镇远侯离开人群到了街角无人僻静处,满面激动:“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一点消息都不闻?”
李持酒道:“我没叫人知道,昨儿晚上才回京。你怎么在这里。”
宋起建道:“我……侯爷才回来,对京城里的事情大概并不知道,容属下细细禀告。”
当下便陪着李持酒到了就近的酒楼上,迅速把他离开后种种说了一遍。李持酒听说东淑为救宋起建,亲自前往御史台,又听宋起建说起当时的情形,原本颓然的脸色慢慢地有了些活过来的迹象。
“我就知道,”李持酒低笑道:“她是跟我撒谎,明明她心里是有我的。”
宋起建打量他,似懂非懂,便道:“听说少奶奶还去过府里头看望过太太,不过、不过今儿她嫁到李府去了……”他本看出了李持酒似“旧情未了”,想劝他死心的,话到嘴边又不敢就说出来。
李持酒却也不问,只敛了神,问道:“那为难你跟侯府的,是皇太后那边的人?”
“传的的确是这样,兵部的袁侍郎也的确给皇上申饬了,”宋起建想了想,道:“对了侯爷,我来的时候新得了个消息,您知道今儿萧尚书不在萧府吗?”
“啊……”李持酒想起在东淑的房间中,听见她催促甘棠的话,“是什么要紧事绊住他了?”
宋起建凑近过来,低低道:“听说萧尚书在宫中,给……”
李持酒脸色一变:“你说什么?这消息是真的吗?”
宋起建道:“是个跟我交好的同僚,他有个兄弟是宫内当班的,所以该有七八分真。”
李持酒低头想了半晌,起身道:“你先回去吧。”
宋起建忙问:“侯爷要去哪里?”
李持酒淡淡:“我当初是奉旨出京的,既然回来了,当然要进宫覆命。”
宋起建吃惊道:“侯爷!这时侯进宫怕不妥当……”
李持酒却并不回答,只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竟是极快下楼去了。
李府。
李衾同东淑进了府内,李府的那些亲戚贵宾等济济一堂。
少不得打起精神行了礼,幸而很快走过了仪式,送到了房中。
才坐了片刻,外头是李衾进来,道:“你们都出去吧。”
众嬷嬷,丫鬟等忙行礼退出,彩胜跟甘棠也都退了出去,卧房之中就只剩下了李衾跟东淑。
李衾走到东淑身旁,看着她蒙着红帕子,端然不动的样子,心底便浮现出当初迎娶东淑的情形。
物是人非。他抬手想要揭下帕子,又有些迟疑的,手指在那丝缎上抚过,忽然看到旁边有一角似乎异样。
李衾目光一动,揭起来看时,见那粗略的针线底下,是破损的几处,手指一捻,把针线撕开了些,越发看清了那毁损的痕迹。
正在皱眉端详,东淑道:“怎么了?”
声音柔和清婉,李衾心头微荡,慢慢地将帕子揭下,粲然的凤冠之下,是那张令人朝思暮想的脸。
看到那熟悉的眉眼之时,李衾瞬间屏息。
东淑眉睫一动,却主动地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两个人的心情却是同样的复杂。
“子宁,”东淑道:“你可知道哥哥是因为何事绊住了?”
这一句终于提醒了李衾:“啊……没什么,是、有一件突发的急事,留在宫中一时出不来。”
“什么急事?”
李衾眉头微蹙,终于缓缓在东淑身边落座:“南边谨州那里闹的不可开交,之前皇上派人去剿灭,不料其中一个特使竟临阵倒戈,带了些辎重投向了叛军,此事极为恶劣,偏那人是吏部的,所以皇上就此事在质询萧宪。”
东淑早知道必然出事,虽然李衾的语气风平浪静,她却知道这底下的事情可大可小。
“怎么,皇上莫非怀疑哥哥?还是单纯的只是问他的不查之罪,哥哥是什么时候进宫的?”
“他是昨儿晚上奉旨入宫的,”李衾道:“怀疑应该算不上,只是皇上对谨州的事情本就格外敏感,所以才多留了萧宪。”
两人本是并肩坐着,此刻东淑便站起来:“什么?问了一晚上,加今儿一天?”她盯着李衾:“那你呢?你有没有过问此事?还是就袖手旁观着?”
李衾道:“你别急,萧宪又不是那种等闲之辈,皇上不会对他如何的。”
东淑道:“李子宁!你、你竟然……”东淑气急了,萧宪摆明出事,李衾不想法儿探看,反而还若无其事的把自己迎娶进门,“你当我是什么?哥哥在你心目中又算什么?”
李衾皱皱眉,当然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便道:“我若不是敬而重之,又何必先迎了你过来。今日本是定好的吉日,万事俱备,难道我什么也不顾,把你扔在萧府,又引得满城风雨,弄出些不必要的谣言吗?我若不顾萧宪,昨儿晚上也不会一并进宫了,就是怕他有个什么意外!我先前去李府……是才从宫内出来的,且去迎娶你,这也是萧宪的意思。”
东淑微睁双眼:原来他之前是陪着萧宪,是才出宫的。
李衾叹了声,道:“我不是要瞒着你,之前去萧府的时候本想跟你说,但是又有何用?只让你白白的着急,若是露出什么行迹,反而引得萧家的人也跟着担心。”
他说了这句,见东淑并不言语,就走到她身旁,轻声道:“东宝儿,我知道你担心萧宪,我也一样的,可对萧宪而言,他不想因为他而让你的终身大事出什么意外,所以才叫我先出宫别耽误吉时的。”
东淑咬了咬唇,心头那股火慢慢才退散了些:“那皇上什么时候放哥哥出来……”
李衾道:“所以我特来跟你说一声,稍后我仍要进宫。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容许萧宪有什么意外。”
东淑总算是略松了口气:“那你快去吧,那皇宫是什么好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而且皇上……”她皱着眉,扭开头去。
李衾静静地看着她:“皇上怎么样?”
东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着,皇上跟先帝不同,先帝对世家还是很敬重的。”
李衾“嗯”了声,望旁边走开一步,忽然回头看东淑道:“东宝儿,我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回答我。”
“什么话?”东淑有些不安。
李衾道:“萧宪、有没有跟你说过,有关镇远侯的什么?”
东淑心头巨震!双唇却下意识地抿紧了些。
李衾看她的反应,心里也受惊不轻,面上却还保持镇定:“他既然跟你说过,那他是不是也跟你说过他有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东淑有些艰难的问。
李衾道:“一样关系着千千万万人性命的东西。”
东淑盯着李衾,脑中瞬间一团空白:“你是说……”
“遗诏,先帝临终前给了萧宪一道密诏。”李衾道。
“没有,”东淑本能地脱口而出,手扶着额头,忽然道:“等等,皇上今儿是因为吏部的人当了反贼才留了哥哥……还是说,根本这只是个借口?”
李衾见她这么快就明白过来,便道:“也许两者都有。我曾经跟萧宪要过这倒密诏,他拒绝了,若是他跟你说过什么,比如他放在哪里之类的……”
“你要了去要做什么?”东淑问。
李衾道:“为息事宁人,自然是献给皇上。”
东淑想起苏夫人之前跟自己说过的有关李持酒的那个秘密,又想起那天马车里萧宪的话。
皇帝这么想得到那道密诏,那遗诏里所写是什么,便不难猜测了。
她的头像是给一辆马车轰隆隆的碾过,虽觉着绝不可能,但又知道,这世间本就没什么绝对的不可能。
“要是皇上得不到那道遗诏的话,会怎么处置哥哥?”东淑反而冷静下来。
李衾不答,只说道:“我曾探问过萧宪的口风,他极为自信,按照他的行事风格,绝不会放在他的身旁,定然是放在一个世人都想不到、不会去搜查也不会疑心的地方。这世间他最看重的就是你了,所以我才问你。”
两人四目相对,东淑笑了笑:“子宁,哥哥不肯交出这东西,你却让我替他献出?”
李衾道:“这样才能保证万全。”
东淑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子宁,假如真的有那道遗诏,如果诏书上所写……是要传位于别人,我倒是乐见其成。”
李衾皱了皱眉:“是吗?为什么?”
东淑道:“因为我觉着,景王不配当皇帝,这天底下哪个人坐上那个皇位,都比他要强。”
李衾微微闭上双眼:“哪怕那个人是李持酒吗?”
东淑歪头,片刻道:“是!哪怕那个人是李持酒。”
李衾道:“你、就这么相信镇远侯会做的好?”
东淑道:“我说过了,谁坐上皇位都比景王强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