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虽突如其来,但因为三皇子的存在感一直薄弱,加上不在京城,所以也没多少人在意。
只不过,在南边有些地方却悄然地有流言散播开来,竟说是三皇子并不是病亡,而是给人暗害了的。
甚至……隐隐地矛头直指当今的皇上。
又加上先帝是遇刺身亡,事情非常蹊跷,故而私底下的流言越发汹涌。
皇宫,武德殿内。
魏中书,萧宪,李衾等人站在殿内,之前是新帝杨瑞,把手中的一份折子丢在桌上,冷笑道:“这帮乱臣贼子,真是无孔不入,他们想要造反,却捏造出这么多荒谬故事……真是该杀!”
原来因为三皇子之死,南边谨州爆发了好几次的官兵骚动,虽然规模不大,但也足以令人心慌乱了。
新帝道:“幸而地方镇压得力,叫朕看来,这三千的叛军都该就地处决!只有杀一儆百才能以儆效尤。”
萧宪等人听了,脸色各异。
萧宪眉头微蹙,却先不做声,只是瞥了一眼李衾。
李衾看前方的魏中书不做声,只得道:“皇上,臣觉着此事还要再议。”
新帝道:“这是为何?”
李衾说道:“皇上才登基,若是立刻就要全都杀了,未免让朝野觉着皇上缺了仁德。”
新帝有些不快的:“那照你说难道赦免他们无罪?他们犯的可是谋逆之罪,没有诛九族已经不错了,如今若还赦免,其他的人更加效仿,岂不是天下大乱?”
李衾道:“皇上,这些将士之所以反叛,是因为替三殿下鸣不平,觉着殿下有冤屈。皇上若杀了他们,他们自然也不服,只怕天下人也会更加猜忌,若皇上赦免他们,却证明皇上坦荡无私,皇上只要再选一名钦差前往调查三殿下之死,让天下人看看皇上的英明仁德,自然会天下归心,叛乱不起。”
新帝听到这里,才面露笑容道:“不愧是兵部尚书,就算人不在谨州,却依旧指挥若定。魏中书,萧尚书,你们觉着呢?”
魏中书本是墙头草,如今见李衾劝服了皇帝,自然立刻跟上附和。萧宪也同样附议。
一时又说起北关的军情,情形却也有些复杂。
随行监军回报,说是自打李持酒到了地方后,很不务正业,只到处游走,或吃或喝,整天跟一些军汉混在一起之类,正经的调兵布阵等一概不干。
皇帝问起李衾,李衾只道:“镇远侯不是个不知大局的人,他这样做定有他的道理,既然派了他去,何妨再等等,做长远打算。”
朝政议完之后,萧宪等人先行退下,李衾却给皇帝留了下来。
杨瑞笑看着李衾,道:“眼见入夏了,小舅舅,怎么你跟萧府的那个江雪还是没有动静?”
李衾道:“先帝驾崩,官宦世族之家按照规矩一年内不能婚丧嫁娶。”
杨瑞一哂道:“规矩也是人定的,就算不哄哄闹闹的大办,一顶轿子把人接了去难道使不得?还是说,小舅舅你怕没有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会委屈了这江雪?”
李衾一笑摇头:“倒不是如此,其实臣本心里也并没有想着大操大办。但就算悄然迎娶,也毕竟不合规矩。”
杨瑞道:“你若是怕御史弹劾,或者他人非议,不如朕为你做主就是了,朕特准了你娶亲……毕竟你也守了这三四年的空房,你又对于朝廷劳苦功高的,就算父皇在天之灵也必然是许的。”
李衾道:“皇上……”
杨瑞却不由分说地笑道:“你若答应就不用推辞,朕替你安排,嗯……如今是四月里,既然你不想大肆操办,什么下聘订婚之类的自然从简,朕叫钦天监替你算算好日子,就捡一个就近的日子让你把人娶过去就是了!”
李衾本要推辞,可见杨瑞踌躇满志,他心念一动,便答应了。
于是新帝传令钦天监让他们算日子,其他的不必多说,婚假的正经日期却算到一个六月里,一个九月里,还有一个年底的。
京城内众人虽悄然不闻,萧府中自然先知道了婚期定在六月,竟是迫在眉睫了。
消息传出后,萧宪是最意外的。
这天他匆匆回府,来到东淑房中,东淑却正跟甘棠彩胜等做针线活,见他来了,两个丫鬟急忙起身。
萧宪扫了眼,见她手里拿着个小香袋似的,便道:“咦,这好像不是先前我预定的那个,你做这么多干什么?我那个呢?”
东淑道:“这都多久了你才想起来,那个早不见了,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我最近有点兴致,便重给你做一个,你瞧是不是比先前那个精致?”
她的针线向来的差强人意,萧宪却笑道:“果然精致。只可惜那个我还是很喜欢的,怎么就丢了怪可惜的,没仔细找找?”
东淑道:“找过了,都没有,我想兴许是给小丫头们当作不要的东西扔掉了……她们不敢承认,但也不是什么值钱要紧的玩意儿,丢了就丢了罢了。”
萧宪便不提这个了,握着那个香囊在桌边落座,出了会儿神后才道:“婚期定在六月十九日,你知道了?”
东淑眼皮一动:“知道了。”
萧宪看看她:“我没想到李子宁跟皇上会这样做。”
东淑虽然也觉着意外,可听萧宪的声音里并无任何喜悦之情,便有意替他开解:“兴许不是子宁求的,他的性子未必肯干这事儿,多半是……皇上。”
萧宪点头:“跟我想的一样。”他也不想自己过分流露出不快,便道:“李子宁说不会大肆操办,也不知是他图省钱呢,还是怎么样。”
东淑才笑了,也故意随着他打趣说:“多半是想省钱,想当初借了他五两银子,还要还他五十两呢,竟是十倍利息。如今有这个现成的机会岂不是要大省特省?我先前竟不知他这样吝啬。”
萧宪也大笑起来,笑了两声有戛然止住:“东……”
东淑却看见彩胜从外送茶果子进来,当下忙摁住萧宪的手,示意他噤口。
等丫鬟们把东西放下重又退了出去,萧宪才若有所觉的,迟疑问道:“你、你怎么好像很防备这个丫头,是不是她不好?要真的不中用,我索性替你换了。”
“哥哥别,”东淑忙制止,迎着萧宪的眼神,她笑着轻声道:“不是不中用,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第83章
端午节的时候,李府提前派了人来, 请周老太太跟府内女眷一同过府相聚说话。
因为先帝之事, 各家府邸明面上的饮宴酒戏之类的当然都罢免了,不过私下里的走动当然还是不可避免的, 尤其是在端午这种大节。
萧家得了消息之后, 周老夫人说道:“我向来懒怠动弹, 何况天儿热了, 我就不去了,让太太代替我去吧,咱们家里若有喜欢爱动的,也跟着太太一起去就是了。”
张太太答应, 等人退了后私下里问老夫人:“往年李家虽然也叫人来请, 可不像是今年这般大阵仗, 是不是因为江雪的缘故?”
周老夫人道:“上次他们不是派了四个嬷嬷过来看过了么, 这次或者是他们府里的人也要亲自过目。”
“这么说江雪也得跟着一起去了?”张夫人忙问。
周老夫人“嗯”了声, 道:“你问问那孩子的意思,她若愿意去呢就带着她,她若流露出一点儿为难跟不愿意, 你就别强叫她去。”
“是, 听老太太的,”张夫人思忖了片刻, 终于又道:“这李家的人是单纯的好奇呢,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其实当初子宁想要娶江雪的时候我也是吓了一大跳,自以为李家那些人也不会答应, 也不知子宁用了什么法子,竟没有闹开来……这次若是江雪去了,会不会、节外生枝之类的?”
张夫人是个谨慎之人,但是论起大局观跟世事洞察,还是要看老太太的。
周老夫人听她问便一笑道:“你怕什么?是怕他们会亏害了江雪吗?”
张夫人忙陪笑道:“其实他们那样的人家,就算不喜欢,应该也不至于做的太过分,就是我还有些不放心。”
“你的担心是应当的,”周老夫人却淡淡的,又道:“所以我刚刚跟你说让你去问江雪的意思,若是她答应要去呢,你就不用担心了。”
张夫人一惊——老太太的这句话,却像是只要江雪答应了,那纵然真的在李府遇上什么也是不怕的,竟是这么相信江雪吗?
张夫人看了老太太半晌,若有所思地欠身道:“是。”
此后张夫人果然立刻跟东淑说了此事,又道:“李府特意来请,未必不存着要趁机瞧一瞧的意思。但老太太叫我问你,你若愿意去,正好儿就跟我们一起去逛逛,若是不想去,也不用为难,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儿。”
东淑笑道:“既然是这样,跟着太太一起出去走走、见见世面倒也好,我当然是愿意的。”
张夫人见她巧笑嫣然,不知为何心里也很欢喜,便握住她的手道:“其实我想,你也该去看看,毕竟六月里就嫁过去了,这会儿去瞧一瞧,心里也有个底儿,好孩子,你很不用怕,横竖有我呢。”
东淑心头一暖,顺势靠在张夫人的肩头。
张夫人本能的抬了手,宠溺的抚东淑的肩,一如以前母女两人相处时候的光景。
东淑眼底略微湿润,可那声“母亲”却在嗓子里打转,始终没叫出来,只低低的唤道:“太太。”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去了。
端午这日,萧府这边儿去的人却也不少,二房里陈夫人跟两个少奶奶,以及四姑娘萧浣溪,六姑娘萧安安等也都答应了要去。
虽然是正经朝廷休衙的日子,但是萧宪却仍是忙的分身乏术,还是萧卓陪着而来的,还未到,李府的人已经得了消息,远远地过来殷勤迎着。
到了府门口,张夫人等便又由一干嬷嬷们迎了进内,萧卓自然在外头应酬。
这是东淑起死回生后第一次来到李府。
进大门的时候,她的心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震颤,像是身心跟这古老的宅邸里的什么东西起了共鸣,这种感觉怪异而强大,甚至让东淑的耳朵在瞬间失聪似的,竟无法听见周围的任何响动。
幸而此刻也不需要她听或者做什么,她只需要默然跟在张夫人等的身后,缓缓向着李府更深处而行。
早在门口下车的时候,东淑就瞧见了李府门边还停着不少车轿等,自然是其他请来赴宴的贵宦世家的人,等到了内厅,果然满堂嘉宾,正坐着寒暄。
闻听张夫人到了,里间李府的二夫人跟袁少奶奶先迎了出来。
李衾的父母早逝,府内老夫人就叫大太太照看着他,如今大太太有点年纪了,府内的事情就由二夫人跟大太太的儿媳妇袁少奶奶帮着料理。
萧家的人才到,李府厅上原本坐着的女眷们除了几位国公府的实在有年纪的外,站起了一大半儿,彼此寒暄行礼,热闹非常。
张夫人又带众人上前给李府的老太君请安,东淑跟萧浣溪等也都行了礼。
薛老夫人笑蔼蔼的,双眼看着东淑打量了半晌,才笑点头道:“大热的天,不必这样闹哄哄的为难了孩子们,快都坐着凉快凉快是正经。”
于是各人归座,底下婢女们送上时下新鲜的枇杷,杨梅,樱桃、桑葚等果品,预备赏午。
说笑间,薛老夫人道:“今日不能如同往年般摆酒听戏了,只是毕竟是大节,不能虚过,此刻花园中的石榴花开的正好,不如把桌子摆到花园水阁明厅中去,又凉快,又且应景。”
于是丫鬟们便去布置,不多会儿来请众人移驾。薛老夫人由袁少奶奶跟贴身的丫鬟扶着,带着众人来到花园之中。
这会儿日色正好,花园中一派明媚景致,蜂蝶飞舞。
远远地看到靠墙边上一片的红云冉冉,细看原来是无数棵的石榴花树,五月石榴花开正好,争奇斗妍,艳丽非凡。
张夫人不由赞叹道:“贵府的这片石榴花树着实是好,又能赏玩,又能结果子,真是两不耽误。”
薛老夫人笑道:“我最爱石榴树也正是因为这个,不像是一般的俗花,只顾乱开一起,没个结果儿的。”
众人都笑起来。
忽然听少女的声音清脆笑道:“老太太说的很是,怪不得古人也说‘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今日见了这样的景致,才算是真正赏午呢,也是托了老太太的福了。”
大家闻声看去,见说话的是工部尚书府的屈青瑶。
屈姑娘说罢,有人接口道:“果然还是姐姐博闻强识,不知这是出自哪一首的诗?”
问这话的竟是萧浣溪。
屈青瑶知道她也是饱读诗书,未必是真的不知道,却一笑说:“这当然是李商隐的《石榴》一首。妹妹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萧浣溪很谦和地笑道:“我统共也没读过什么书,哪里就是诗仙了,何况在姐姐跟前自然也是甘拜下风的。”
屈青瑶以为萧浣溪是故意的在抬举自己,心中大喜,暗暗地也越发高看了她几分。
却不知这薛老夫人是个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并不是很喜欢女孩子读书写字儿,如今见她两个谈论这个,便不以为然地瞥了眼。
众人沿着湖畔进了水阁明厅,见窗明几净,雅致非常,且窗扇极多,几位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