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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李衾看她无奈而狡黠的神情,本来想笑,不知想到了什么,那笑就硬生生收了回去。
  东淑却没留意,只忖度着道:“李大人,您知不知道,刚才皇后娘娘不知从哪里找到了岁寒庵的一个尼姑,差点坏了事呢。”
  “知道。”李衾仍是波澜不惊。
  东淑其实很想从他口里仔细打听打听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毕竟也是当事人之一,甚至成了皇后娘娘眼里的“始作俑者”,可直到如今仍是不知事情的全貌。
  但是看着李衾这般油盐不进,无懈可击的样子,又实在不愿意去碰这软钉子。
  东淑她不知的是,李衾的心情也很复杂。
  其实在那天岁寒庵事发之后,景王杨瑞曾想一并把岁寒庵的尼姑尽数都杀死灭口。
  若非李衾在场阻拦,只怕惨剧不可避免。
  李衾劝他道:“自古以来毁僧谤道便是大忌,殿下好歹也避忌些。何况按照镇远侯所说,这些尼僧都给看押住了,完全不知道里头所发生的事情,又何必为难他们,平白多造杀孽。”
  景王道:“话虽如此,只怕事情捅了出去,以皇后娘娘的心情,她只怕也未必肯善罢甘休。”
  李衾皱皱眉,继而说道:“就算真的是这样,那自然也跟殿下没有关系。”
  景王想了想,这才放弃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没想到……到底有漏网之鱼,还给皇后秘密找到,差点坏了全盘。
  李衾没料到的是,身边的这个“江少奶奶”,居然临危不乱,竟给她硬是把“镇远侯造反”拗成了“镇远侯别管”,而且还有鼻子有眼,顺理成章,弄的那尼姑都差点儿给她带歪了。
  他早看出了这位少奶奶不像是表面这么看来的温良无辜,也不是别人嘴里说的那样软弱可欺。
  但越是发现她的与众不同,越是心里难过。
  李衾感觉她真的、真的很像是萧东淑。
  但越是这么以为,越是受不了,简直是个恶性循环。
  他的理智跟感情在糅杂交错,让他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太过想念萧东淑生出了错觉,所以把江雪看成了她;还是因为这江雪的某些脾气举止真的类似东淑,单纯的“类似”而已。
  “啊……”忽然东淑出声。
  李衾回头,却见她的目光下移,盯着他腰间的金乌佩:“物归原主了。”
  他品味着“物归原主”四个字,心理上有一种莫可名状的隐秘喜悦。
  不由笑了笑:“镇远侯亲自送了过去的。”
  东淑道:“可是、我不明白的是,怎么这‘借当’的事儿,竟闹得贵府人尽皆知,还叫贵府二奶奶上门羞辱了我一顿呢?”
  李衾哑然失笑,他早听说了方氏去镇远侯府没讨到好儿,此后他也很是不快,内宅女子的事情他从不理会,这次却一反常态的找了二哥李珣,让他约束一些内眷,因此才有二房大闹的事儿。
  如今听东淑用“羞辱”二字,李衾本是不解,可看到她有些闪烁的眸色,顿时猜到她或有所图。
  “那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李衾不动声色的接着说,同时看见东淑嘴角一动,——这是她心里暗喜的得意神色,李衾假装一无所知的,“我向少奶奶致歉如何?”
  东淑道:“致歉?我可不敢当,而且该受的屈辱我都受了,李大人说几句好的又有什么裨益?”她甚至流露一点故作的哀婉。
  她一定有什么所求!所以故意的表露她的委屈,让他上钩。
  李衾简直要忍不住,却仍是淡淡的咬了咬那个不太漂亮的鱼饵:“那……我该怎么做?”
  东淑的眉头微微一动:鱼儿上钩了。
  但又不能急不可待的立刻表露意图,免得给对方看破。
  于是她以退为进的说:“我怎么敢要求李大人什么呢。少不得自己忍气吞声罢了,虽然的确有个不情之请,但也不敢劳烦大人啊……”
  她几乎要掏出手帕,假惺惺的擦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
  李衾却干净利落地说道:“那好吧,不说了。”
  东淑目瞪口呆,按照她预计,在她说“不敢劳烦”后,李衾一定会追问那“不情之请”到底是什么。
  然后她就可以正大光明提出要求了。
  谁知他居然一声不响的就要吐钩跑了。
  东淑错愕地瞪着李衾,浑然忘了自己刚刚还在装伤心。
  李衾问道:“怎么了?”
  东淑咽了口唾沫……啊,演砸了,是自己演技太好了吗。
  李衾道:“前头快到宫门了,我就不送少奶奶回府了。”
  东淑这才发现果然快到午门了,糟糕,难道就这么无功而返?
  她心里一急,就顾不得了,便厚颜无耻的说:“你、李大人难道不好奇我想求什么吗?”
  李衾云淡风轻道:“少奶奶这么善解人意,既然不好开口,我当然不敢强求。”
  “也没什么强不强的,”东淑皱眉,半带抱怨的:“可是你连道歉都没有,这件事儿就这么完了吗?而且、而且我的古铜镜根本就不止是一千两!李大人是不是跟萧大人联合起来仙人跳,骗我这样的无知女子呢?”
  李衾实在忍不住,转身背对着她笑了一会儿,才又回头:“好吧,少奶奶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东淑眼中流露狂喜。
  李衾看着她流光溢彩的眼睛,道:“你提什么,我都会尽量做到,只是……你若是想要我把镇远侯从内侍司带出来,却不能够。”
  很明显的,他看到东淑眼中的光芒寸寸黯淡下去。
  她有些愕然的:“你、李大人你……”
  直到现在东淑有点醒悟,李衾从一开始大概就看破了她想提什么,所以故意作弄她。
  “你早猜到的对吗?”东淑问。
  李衾并未否认:“差不多吧。”
  他实在太了解她了……咦,怎么会这么想。
  应该是因为他本来就擅长洞察人心吧,不独独对她,对任何人都是一样。
  比如方才皇帝为何会那么巧的正好来到了凤栖宫。
  无非是他使唤了一个小太监去龙寝处多了一句嘴而已。
  东淑则停下步子,她看着李衾:“那李大人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能救侯爷。”
  李衾道:“因为我插手的太多了,会适得其反。”
  东淑想起皇帝在殿内的那句“李子宁你也不能相信吗”,她咬了咬唇:“可李大人已经插手了,难道还能站在岸上,独善其身吗?”
  李衾的双眼微微眯起,透出几分慑人寒芒:“你……是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求李大人。”东淑回答。
  皇后在殿内说的那些话,东淑最在意的,是内侍司“炼丹炉”的比喻,虽然这比喻听着不吉利,但李持酒再窜天顽劣,到底不是有七十二般神通的孙武功,他不是钢筋铁骨,也没有吞吃老君仙丹,给内侍司的刑罚折磨,将会如何?
  东淑不敢去想。
  就算是有百般不喜欢李持酒都好,但那是她的夫君,夫妻本是同命鸟,但她从不是那种“大限来时各自飞”的。
  且李持酒是对他们姐弟有恩的,知恩图报,只要有点良知的生灵皆都会如此。
  她务必要李持酒好好的,哪怕她还在私下筹谋如何离开他。
  李衾长长的叹了声:“少奶奶这样求人的方式,真是独特,竟像是要强买强卖一样。”
  东淑欲言又止,只凝视着他唤道:“李大人。”
  这一声,竟是缠绵悱恻,万种情意。
  可是李衾明知道,就算万种情意也不是向着他的。
  东淑定了定神,暗暗的劝自己不要着急,道:“我曾经对侯爷说,李大人对他有知遇之恩,因为李大人的赏识跟破格提拔,我们才能从云南回到京城,镇远侯府的人,永远都要对李大人心怀感激。”
  李衾眼神变化,嘴角微微一动。
  东淑正色道:“实不相瞒,曾经因为在岁寒庵里、关于李大人先夫人那些话,我很怕侯爷得罪了大人您,所以曾经规劝过他,但是侯爷却不以为意。那时候他是怎么评价大人的,您想知道吗?”
  李衾仍是缄默着,眸色如海。
  东淑瞧着这个男人,他的身量挺拔,肩膀宽厚,加上相貌清正,气质沉和,看着是个很能给人安全感的人,不像是李持酒那样锋芒毕露,这样的韬光隐晦内外兼修,正是她所欣赏的。
  东淑道:“侯爷那时候说我是妇人之见,他说:‘李大人若是那种偏私狭隘的人,就不会破例召我回京了,他是很公私分明、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物’。”
  当然,在这之后还有一句关键的“除非”。
  可是如今东淑想要打动李子宁,当然要发挥出“断章取义”的优良作风,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自然不能提半个字儿。
  果然,在东淑说完之后,李衾喉头微动……他果然有反应了!
  东淑道:“大人对于侯爷有知遇之恩,可侯爷对于大人也是同样的……说句僭越的话,也是暗暗把大人当作知己,甚是敬重的。就算是为了这个,大人也不能弃侯爷于不顾,大人,算是我替侯爷求您。”
  她说到最后,便微微屈膝,向着李衾行了一礼。
  假如李衾知道镇远侯在那句“惺惺相惜”后面还有一句“精华高论”,此刻他也不至于轻易给东淑打动。
  但是本来因为岁寒庵设计太子,选择了牺牲李持酒,这是违背了李衾素日的行事规则……虽然也是他因为听说东淑的遭遇,怒不可遏所下的决定,为了萧东淑他不惜一切,哪怕是太子,哪怕是李持酒,哪怕是眼前这个人!
  虽然这世间只有萧宪一人知道此事,但对李衾而言,他心里也是无法忘记的。
  此刻又听东淑说了这番话,李衾复长叹了声,目光在东淑面上逡巡了片刻,只淡淡道:“先出宫吧。”
  因为事情是皇后授意而为,内侍司行事又隐秘,因此镇远侯入内侍司的事情外间竟极少有人知情。
  苏夫人那边儿,只听说东淑给皇后传入宫去,还不知是因为什么,加上萧夫人抚慰得当,苏夫人甚至以为是好事呢。
  等东淑回了府内,苏夫人忙问究竟,东淑只含糊搪塞道:“原本是娘娘听说我的样貌有几分跟萧家的那位夫人相似,有意要见我一见,看过了也就叫我出宫了,没有他事。”
  苏夫人完全不怀疑还有别的可能,闻言摇头道:“怎么人人都说你像,可惜我没见过那位萧家夫人,不过今儿看了顺义侯夫人,似乎也没多像,他们毕竟是姊妹,按理说该有些酷似的。”
  东淑因想着李持酒的事,随口道:“虽是姊妹,不过是堂姊妹,不是一个房的,自然不像,别说是跟她,其他的几个兄弟姊妹,相貌也都没有多像的。”
  苏夫人见她自然而然侃侃而谈,呆呆道:“你、你怎么知道?”
  “嗯?”东淑回神,才反应过来,眨眨眼道:“这……呃,我看萧大人就很不像嘛,所以才这样猜的。”
  苏夫人笑道:“你说是猜的,我还以为你都见过呢,说的那样煞有其事的。”
  外头一直没有镇远侯的消息,东淑提心吊胆,也不敢跟苏夫人说。
  幸而镇远侯常年的在外头飞,所以苏夫人半点儿也没疑心。
  东淑却有点熬不住了,才过了一天半,她就觉着艰难的很,以前不想见镇远侯,但知道他在外面好好的,不管怎么兴风作浪,横竖无恙这就罢了,哪怕他去飞上一年半载,更好。
  但现在知道他在内侍司里捱苦,竟觉着时时刻刻煎熬,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