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程巨树被弄进京都城之后,许朝暮一直关注着。
许朝暮在京都的人手不比其他地方,一来京都势力错综复杂很难规避,二来京都是鉴查院的大本营,因而在京都城内,许朝暮的消息来源,就只是她明面上和暗地里,分布在京都城各个位置的商铺,小摊,甚至流动游走的货郎。这些人中有的人有意识观察收集消息,有的人只是时常当做完成任务讨赏一样去跟出钱帮自己做起生意的主家说说近来的新鲜事,正因为掺得虽混乱却也详细,才能在几次避过鉴查院的目光之后还能起到收集消息的作用。甚至因为其中有很大部分都是真真正正的底层平民,那些收集而来的消息也许未必到了核心上,却总能在很多人忽略掉的角落有些意料之外的收获。
正巧,许朝暮的消息跟李承泽铺开人手收集的消息,一个从上而下一个由下而上,一个专注朝中动态官员行止,一个关心民生趣事坊间线索,十分巧妙地互补了起来。
这一点,完全清楚的李承泽和也知道不少的李弘成,都很是感叹过。
不过,李承泽也知道,许朝暮的这条线,他不能插手,一旦插手,一直重点关注着他的鉴查院,皇宫太子甚至长公主,都很有可能能够顺藤摸瓜牵出许朝暮辛辛苦苦数年建立起的,原本藏在水下的势力和网络,将它们拉到水面之上,反而于他不利。
只是许朝暮的消息来源虽然稳妥而又细致,却也有一个极大的缺陷。
速度。
在京都局势因为范闲入京而变得复杂动荡,花烛光明正大跟在她身边之后,许朝暮其实已经算是预备结束多年来的蛰伏,不再那么顾忌其他力量的察觉,彻底调用起这些势力,再次整合利用了的。只是毕竟才刚刚起步,成效还瞧不见什么。
比如,她得到有关程巨树被转移的消息,就已经有些滞后。
许朝暮知道的时候,程巨树人已经在珍馐阁后巷的那条街上了。
今日城郊有两间她明面上的铺子出了点问题,花烛已经去处理,许朝暮带在身边的是并没有学过武的柴藤。
在药铺听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货郎传来程巨树已在珍馐阁后巷,范闲和他的护卫滕梓荆惯例地去珍馐阁打折“蹭”吃连吃带拿的时候……
许朝暮差点儿一口血喷出来。
程巨树被弄进京都已经好几天,因为范闲跟许朝暮“一见如故”的关系,饭点儿到珍馐阁遇上过来尝鲜的范闲的几率极大,李承泽或是李弘成,也就没有做过约范闲去醉仙居这种事。而在今日之前,李承泽在珍馐阁跟许朝暮一起,招待过一回范闲。
范闲拉上了范若若和范思辙一起蹭饭,还在惋惜林婉儿那边看得严没法带她出来一起,饭后打包了几分珍馐阁的特制甜品。
那一回也许因为范若若范思辙都在,李承泽和范闲并没有说什么国事,聊得最多的是那本红楼。
每每提到的时候,范闲总是下意识地去看微笑着八风不动的许朝暮。
几次之后,李承泽拉着许朝暮先退席了。
虽然李承泽和范闲在珍馐阁的会面只有那么一回,但珍馐阁是许朝暮的产业。当日京都府衙外许多人亲眼看到李承泽亲昵地弹许朝暮额头,后来又几次去过许宅,普通百姓觉着许家姑娘守得云开,而京都的大人物们却在瞧见花烛之后想得更多些。
但不管怎么样,许朝暮已经被彻彻底底挂上二皇子的标签,连同她名下的珍馐阁一起。
珍馐阁就在一石居对面,面朝着京都最繁华的主路,背后的街巷却还算清幽,住的人不多,铺子也少,近几日更是……有些冷清。
许朝暮几乎是一瞬间想通了所有关键。
但是她的确没有想到,李云睿会疯到这个地步!
珍馐阁后巷不比本就少人经过的牛栏街,离京都的主干道路仅仅隔了一条街!
柴藤知道轻重,马上让人驾来了马车扶着许朝暮上车,急忙赶去离这里不算太远的珍馐阁。
一路上许朝暮一点点地想明白了李云睿的布置和打算。
地方选在珍馐阁后巷,那里的其他住户这几日都没出门过,想来恐怕已遭了不测,只为了今日的刺杀布置。但这件事许朝暮很容易洗不清,珍馐阁后巷发生的事说珍馐阁主家一无所知还好,说背靠着二皇子李承泽的珍馐阁主家也一无所知就几乎不能让人相信!而先前跟范闲的交好,甚至珍馐阁对范闲不管是优惠还是优待,都成了引诱他放松警惕今日无知无觉踏入陷阱的布置。
李云睿果然也不是傻的,甚至可能比太子和李承泽都要精明太多,她恐怕也早就看出李承泽跟她合作的虚有其表,这一次几乎是铁了心想要把嫌疑直指在李承泽头上。
许朝暮知道剧情,深知这次事件先是北齐高手程巨树后是北齐暗探司理理,从一开始就是要将北齐牵扯进来,几乎是暴露李承泽在北齐与内库走私有关一切的导火索!
许朝暮有些恍惚,她不知道她曾经看过的“剧情”是不是就是真相,李承泽曾经在那封给范闲的信里面认下的行为都有哪些?剧与书不同,也许……剧情里的牛栏街刺杀确是李承泽所为么?从结果看,牛栏街刺杀之后引起的一系列事件,反而是他败落的开始。除非在醉仙居面对李弘成和司理理的时候他也是在演戏,不然……得知牛栏街刺杀时候他的惊讶和慌张,都很像……是真实的。
只是如今毕竟不是剧情里的世界了,发生变故的事情太多,许朝暮已经再没有机会知道剧情中真相到底是什么,她如今能做的是做好在这个有她的世界中,将她能做的事情做好。
事实上她现在也想明白了。
今日城郊铺子出事也不是巧合,从她身边调走跟在她身边也管着商铺杂事的花烛是故意的,就算今日她派去的不是花烛而是柴藤,相信他们也会有后手。
不仅为了让范闲在珍馐阁出事的时候没有高手能赶去相救,说不定……
未尝没有想要试试看,能不能将她这个听说珍馐阁出事匆忙赶过去的主家一并处理了的想法。
疯子。
许朝暮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李云睿是个可以不顾一切不以常理论的疯子。
许朝暮和柴藤赶到珍馐阁后巷的时候,场面已经乱起来了。
珍馐阁靠近后巷的后厨也毁了一些,地上有血迹有人受伤,但是并不见伤者,珍馐阁的掌柜已经十分迅速地让人撤离并将受伤的伙计带走。
许朝暮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珍馐阁内已经没有人。
附近有远远躲开的百姓,也有壮着胆子远远凑着热闹围观的百姓。
后巷,除了已经身死的两个女刺客,只有正缠斗着的程巨树,范闲,和滕梓荆三人。
还好。许朝暮看到虽然狼狈但还活着的滕梓荆,长出了一口气。还来得及。
范闲在被程巨树一拳砸开撞上墙,吐了一口血出来的时候,抬头便看见了正往这边冲过来的许朝暮。身后还跟着柴藤。
两个身上一丝真气都没有的姑娘。
范闲几乎气急败坏地大吼:“快走!别过来!去叫人!走啊!”
许朝暮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急得不行又没力气阻止的范闲,多看了一看正要朝程巨树冲过去,却在瞧见她们两个的时候愣了一下失了先机的滕梓荆,而后冲着听到声音也转头看过来的程巨树大喊了一声:“程巨树,看这儿!”
范闲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一着急一个踉跄趴在了地上,却还死死地撑起脑袋朝她这边看过来。
只见他这位老乡掏出一个香囊很快打开,冲着正朝她扑过去的程巨树,撒了一把药粉。
“蠢货!他是八品高手,一般的毒……呃!”
范闲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趴在地上吃力地挺起脑袋,看着既狼狈又……傻气。
范闲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差点儿要了他和滕梓荆的命的八品大高个子在那一把药粉之后,浑身发抖,而后脸色通红地仰面倒下,鼻孔很快血流不止……昏了过去。
跟在许朝暮身后的柴藤一点儿也没有被吓到,看了一眼范闲之后,转身去看另一边也愣在原地的滕梓荆的情况,切了脉之后掏出药丸先给他喂了下去。
而范闲这边。
许朝暮慢慢地走过来,在趴在地上发愣的范闲面前蹲了下来,笑眯眯地问:“你刚才……说谁蠢货?”
范闲愣愣地看了看许朝暮满是笑意的脸,又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香囊,下意识地嗅了嗅:“……这不是剧毒啊……”
“不是毒。”许朝暮托着下巴笑:“说来简单,程巨树体质特殊,时常难以控制自己,有癫狂之症……总结而言不过对症下药四个字而已。他才跟你们激烈对打过,正是血液循环最是强烈的时候,起效就格外快。”
“你……”
“我为什么能够准确配出针对他的药来?”许朝暮拍了拍手上残留的药粉,从身上又取出一个小药瓶,倒了一颗深褐色的药丸直接捅进范闲嘴里:“简单,我几年前在北齐亲眼看过程巨树的脉案。”
范闲还没顾得上惊讶许朝暮话里的意思,就脸色一变,差点儿直接从地上窜起来。猛地坐起身,却还记得捂住嘴巴免得不小心真把药丸吐出来。
“呕……你这……呕……”范闲没忍住作呕了两下,硬着头皮顶着许朝暮的微笑忍不住辩解:“你这药丸子效果不错,但味道怎么这么奇葩!”
许朝暮微笑:“你可以吐出来的。”
范闲嘿嘿一笑,朝许朝暮伸出手:“有糖么?”
许朝暮白了明明一身是伤狼狈不已,却已经又笑得没心没肺一样的范闲,到底还是掏出一个袋子放在他手上。
范闲打开袋子,瞧见颗颗带着浅浅褐色的小方块,半透明的糖质之中还能看到细碎的黄色花瓣。
是桂花。
范闲捏了一颗丢进嘴里眯了眯眼:“味道不错!”
正巧被柴藤喂过药的滕梓荆一瘸一拐走了过来,范闲坐在地上也不起身,朝滕梓荆挥了挥手里的袋子:“来,有福同享,老藤你也吃了那奇葩药丸了,来块糖清清口?”
说着,又从袋子里抓了一把,塞进了自己嘴里。
嘴巴鼓鼓囊囊,全是桂花糖独特的甜香味。
王启年低头拱手站在远处破了一半的墙边,小心地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前,也是听到消息带着谢必安匆匆赶来的二皇子殿下……
呃……
王启年觉得……
他就不应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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