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碧曦自做了清创手术以后, 因为担心伤口感染, 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她每天睁开眼睛,从落地窗看向外面的天空。
京城的秋季, 总是特别得长。
窗外的枫树叶子变成了红色或者黄色, 扑簌簌落了一地。
地面上被这些叶子铺着,应该是有一种枯叶的绚烂之美。
死如秋叶之静美。
可惜她只能打开近在迟尺的平板电脑,用声音搜索照片,看一看京城的秋。
原本这个秋天, 贺铸然应该去了东京,她打算跟他一起去京都, 看霓虹国庭院的秋。
霓虹国的园林,崇尚自然的意境, 又有对于死亡独特的理解, 在肃杀的秋季,一定很美。
贺铸然端着一杯蜂蜜水, 走到苏碧曦的房间,看到的便是她双目无神,恍惚看着窗外的一幕。
正常人可以做到的一切,曦曦几乎都失去了。
再想到那天苏碧曦手术中的画面, 他满心的痛楚几乎无法压抑,赶忙在房间外面稳定了一下情绪,等到自己恢复平静以后, 才走近苏碧曦, “喝水了。我放了一大勺的蜂蜜, 知道你特别喜欢吃甜的。喝了水,我们出门好不好?”
苏碧曦转头看他,“出门?”
她知道自己病了有多糟糕,一直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即便再想出门,也从来不提。
一个心理正常的人,活生生被闷在房间里一个多月。
也是为了她好。
“对啊,我们去超市,离这里不远,推着轮椅就能去了”贺铸然笑,让苏碧曦坐起来,一口一口喂她喝水,“今天是周末,我想着可以在家里做些菜,让叔叔阿姨他们一起来吃饭。”
自从苏碧曦手术结束以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家人一起吃饭了。
苏碧曦不能吃那些刺激性强的食物,也不能吃她喜欢的辣菜,手脚不能动弹,伤口又太多,并不合适跟大家一起吃饭。
但是现下,曦曦恢复得很好,也没有新的过敏或者褥疮。
曦曦被闷得太久了,没有出过门,要被闷坏了。
带她去买菜,跟她一起做菜,然后大家一起吃,哪怕是平时,都会让人开心。
贺铸然跟苏彬檀提起这件事,苏彬檀当场就同意了,还马上联系了其他人。
苏碧曦如何能不知道贺铸然的好意,点头道,“好。”
京华大学附近有一个非常繁荣的商业区,商业区地下便是一个极大的超市。
贺铸然给苏碧曦穿上了大衣,还给她盖上了毛毯,才跟护工齐姨一起,陪着苏碧曦来到了超市。
苏碧曦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活在人世间。
正是周末,超市一如既往地人多。
超市广播不停地播放今天特价的东西,小孩子的尖叫声,收银台的滴滴声,熙熙攘攘的说话声。
因为人多,空气的温度都热了好几度。
众生喧哗。
她不由自主地,就是想笑。
贺铸然看见她眼角眉梢都带着愉悦,心情也跟着好了,推着她在超市里走,护工齐姨推着购物车走在后面,“曦曦,我们先去买什么?”
“肯定先去买米啊,家里的米都要没有了。”苏碧曦说。
她有储物的癖好,尤其是食物。
她在刚开始的世界里,境况糟糕地只能每次都去买特价米,吃超市处理的特价菜,有时候每天都只能啃馒头红薯。
这种苦巴巴的日子,对比起之后的一些世界,已经算是好的了。
苏碧曦笑了笑,一路指着卖米的区域,“我们要买一袋子米回去。”
即便不吃,存在家里,她也有安全感。
贺铸然看她这么高兴,立时便应了下来。
待会让齐姨推着曦曦,他把东西扛回去。
买米是一个细致的事情,长的还是圆的,哪里的产地,哪里的生产日期等等,苏碧曦一个一个地对比起来,不停跟两人商量着。
她不经意看向了散装大米的柜台,发现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子一直不停地把手插在米堆里面,捧出一大捧米,然后哗啦啦地落下去,嘴里笑嘻嘻的。
他玩腻了这个游戏,就跑过去旁边散装糖果地方,直接撕了包装就吃了起来,然后回来继续玩米。
周末人流量太大,一时之间,没有服务员发现他。
且不说他的手干不干净,米被他这样玩过,谁还愿意去买?
苏碧曦眯了眯眼睛,轻声跟贺铸然说了一句,贺铸然点头,示意齐姨顾着苏碧曦,便去把工作人员找了来。
穿着工作服的超市工作人员一来,看见孩子还在一把一把地玩米,气不打一出来,“这个小朋友是谁家的孩子,有人生没人教的吗?”
这个工作人员,脾气诚然不小啊。
孩子的妈妈就在一旁选瓜子豆子,眼睛一直时不时看着孩子,听见女工作人员骂孩子,把东西扔了就走了过去,把孩子拉倒自己身边,“你说谁没教养呢?他还是个孩子了,就玩了玩米,偷鸡了还是摸狗了?你们这超市是咋回事呢,就是这么服务顾客的?”
中年女工作人员可不是被人骂了不还口的人,“你家孩子在这里玩了这么久的米,这米谁还会买?这不是你们自己家,做错了事不改,是个孩子做啥都对了是吧?”
两个人吵成了一团,等到超市经理来了,调出了监控,孩子母亲才愤而牵着自己孩子,撂下了一句“再也不来了,店大欺客”,就气呼呼地走了。
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再正常也不过了,平时也不会有人主动去管。
超市又不是你家的,为什么要去管?
贺铸然推着苏碧曦去买肉菜的时候,看着苏碧曦脸上笑意盈盈的,甚是觉得疑惑,“曦曦在笑什么?”
这样被家长带坏的熊孩子实在太多了,旁人哪里管得过来。
如果不是苏碧曦坚持要管这事,他也只是会旁观而已。
“热闹啊。”苏碧曦歪着脑袋,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她还是一个活着的人,能够看见这么多人,看着他们吵架,看着熊孩子作,看着熊孩子家长宠出熊孩子。
天知道这熊孩子还能闹出多大的事。
只有活着,才能看到这么热闹的事,这么多的人。
活着多好啊。
…….
苏碧曦按着家人的口味买了菜,回到家里不久就接到了爷爷的电话,说是跟奶奶一起来吃饭。
爷爷这么大年纪,时常来看她一个小辈。
她马上就应了,还说晚上父母哥哥嫂子也要来,让爷爷奶奶晚上也住这里,管吃管住。
苏碧曦爷爷苏昌笑呵呵地应了。
照顾苏碧曦的保姆是跟苏家相处了很多年了,自然知道爷爷奶奶的口味,跟着苏碧曦一起商量了菜式,连忙跟护工一起忙活了起来。
中午吃完饭后,苏昌去了书房,苏碧曦奶奶陪着苏碧曦在房间里说话,贺铸然跟齐姨都去做自己的事了。
苏奶奶陈英看了一圈苏碧曦身上的伤口,眼角泛红,拿纸巾擦了擦,苏碧曦安慰道,“奶奶,不疼了。”
陈英握着苏碧曦的手,深深叹了一口气,“阿鹤,你受苦了。”
这么多的伤口,阿鹤瘦成了这样,得受多大的罪。
上一次还吐了血。
这么好的孙女,成了这个样子。
瞎了眼的老天爷。
陈英安慰了苏碧曦一番,面上就有些迟疑,欲言又止地看着苏碧曦。
该来的总是会来,给老人家递一个梯子,实在没什么。
苏碧曦:“奶奶,有什么事吗?”
陈英头发早就都白了,脸上皱纹堆砌,斟酌地开口,“阿鹤,你想过遗嘱的事吗?”
苏碧曦诧异地看着陈英,眼中的光让陈英有些退缩。
想起了自己的目的,陈英咬咬牙,“你上一次病危吐血,这一次又受了这么大的罪,如果有个万一………你从生下来,你爷爷爸爸,你外公舅舅都给你成立了基金,总不能便宜了外人。”
陈英自然是知道贺铸然的事。
一个这么年轻的男孩子,照顾阿鹤这样一个瘫子,还能为的是什么?
阿鹤随时可能去了,名下那么多的产业,难道留给一个外人?
贺铸然以后要是结了婚,拿着阿鹤的钱去养老婆孩子?
苏碧曦脸上的笑意彻底褪了下去,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亲奶奶,“奶奶是想,我把遗产给谁?”
没有人在活着的时候,提及自己的遗产会高兴的。
哪怕是自己的亲人,提及遗嘱的事,都是让人万分糟心的。
陈英也知道自己一把年纪来跟孙女提她遗产的事情,实在是过了,但是她也没有办法。
大儿子苏其慕已经是内阁部长,身为苏家长子,继承了苏家绝大部分的产业。
二儿子从军,继承了苏家在军中的势力,也是建树颇大。
只有小了两个哥哥很多的小儿子,生就一副不事生产的样子,文不成武不就,做生意也没挣多少钱,仗着苏家的名声瞎胡闹。
阿鹤出事以前,小儿子被国际骗子公司骗走了好几亿,老头子发话再也不会管这个儿子,苏家该给他的都给了。
她本来以为老头子是说说而已,不想小儿子之后无论是贷款还是跟政府打交道,再也没有任何好处。
小儿子把名下所有的房子车子,连同儿媳妇的嫁妆,她还贴补了不少,才把钱给还清。
现在小儿子唯一的儿子,她的小孙子要结婚了,家里连套房子都出不起。
京城是什么地方,寸土寸金也不为过。
小孙子还要在二环以内的房子,陈英手上无论如何也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钱,房产也贴补了小儿子的漏洞。
她从来最疼小儿子,连带着也疼小孙子。
小孙子结婚,连一套二环像样的房子都没有,说出去就是丢苏家的人。
老头子偏偏真得不管。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家的老头子,大儿子二儿子眼里最疼的永远就是一个赔钱货。
一个丫头片子,到时候嫁出去不就是别人家的了。
虽然她也疼阿鹤,到底比不上自己的儿子孙子。
阿鹤名下的基金不说好几亿,起码一亿肯定是有的。
这么多的产业,便宜了贺铸然一个外人,陈英第一个不答应。
“奶奶知道,提这些事,你心里难过,也是没法子的事”陈英缓缓地说道,又叹了一口气,“只是阿鹤啊,奶奶是过来人,明白你对小贺的感情。但是你想想,若是有个意外,你留给小贺的东西,他是不是会拿去养以后的老婆孩子?你即便不在了,会甘心吗?”
她看了一眼苏碧曦的脸色,紧接着道,“你哥哥是长子嫡孙,苏家以后都是他的。你侄子有你哥哥嫂子,你嫂子出身好,还有苏家。只有你小叔叔……..”
陈英顿了顿,预备等苏碧曦接口,方说出最后的话。
苏碧曦冷眼看着她,一言不发。
陈英见没有台阶,干脆就一狠心,“你小叔叔没有得苏家的势,也没有苏家的财,奶奶娘家也没出息,根本没法子贴补他。你小叔叔一直最疼你了,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不给你带娃娃带礼物,现在你堂哥结婚,连套二环的房子都买不起…….”
说着说着,陈英悲从心来,就真得哭了起来。
一个这么大年纪的长辈在自己面前哭,苏碧曦竟然觉得心中一点波澜也没有。
她大概已经是铁石心肠了吧。
她还没死了,至亲的祖母,叔父,堂哥就盼着自己死了。
她死了,她的遗产就可以给他们了。
奶奶虽然并没有爷爷爸爸疼爱自己,却也是对自己不错的。
这样的主意,只能是小叔叔跟堂哥想出来,让奶奶来张口。
这么大年纪的亲祖母求孙女,孙女难道还能拒绝?
这么大一笔产业,不给自家人,难道便宜毫不相干的外人?
是个傻子都能知道该怎么做吧。
“奶奶,这事,我要想一想。”苏碧曦淡淡地说了一句,垂着头,陈英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陈英这么大年纪,来跟孙女谈遗产的事,实在是臊得慌,连忙点头,“这事是该想想。你要是想明白了,奶奶给你找一个稳妥的律师。你爸爸他们一向孝顺,就等你的主意了。”
这是暗示,苏其慕已经同意了这事。
事实上,苏其慕当然不可能同意这事。
身为苏碧曦的亲生父亲,他根本不可能提起让苏碧曦立遗嘱,来伤苏碧曦的心。
陈英根本不用想,也知道苏其慕绝不可能同意。
但这件事妙就妙在,如果苏碧曦自己立了遗嘱,在她死后,其他人甚至是她的亲生父亲,都只能遵从。
只要陈英神不知鬼不觉办成了这事,根本没有人会知道苏碧曦立了遗嘱这件事。
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正常情况下绝不可能跟家人商量,自己要立遗嘱。
阿鹤遭遇了这么大的剧变,更不可能跟父兄提起这件事。
至于宋宜,陈英自来不喜欢这个出身好的媳妇,听说还跟阿鹤闹了矛盾。
不过也好,这样一来,阿鹤也不可能跟自己母亲说了。
陈英自觉,自己多来几次,劝劝苏碧曦,肯定马到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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