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每日都跟刘彻同塌共枕的人, 苏碧曦当晚便知晓了事情发生的所有经过, 还是刘彻主动,巨细靡遗地告诉她的。
苏碧曦不得不感慨, 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往帝王后宫里安插自己人, 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来争宠,实在是能当上帝王的心尖子,能够得到的好处简直是无人可以抵挡。
别的不说,皇帝稍微跟你说一两句话, 就比得上其他不知内情的人拼死拼活地打听半晌。
苏碧曦坐在刘彻怀里,被他用厚厚的深紫色绣牡丹锦被裹了, 听他说完发生的事后,便抬起头, 轻声开口, “阿彻,你是想放过舅父的吗?”
这话还真只有她能直接问刘彻。
苏碧曦再次感慨, 能够有天下权势最大的天子做靠山,这人还是你倾心相许的爱人,实在是一件十分让人舒心的事情啊。
她现下并不知道田蚡手中究竟有什么东西,经过上次的事情以后, 想必田蚡防她如虎,肯定做了无数种陷阱在等着她。
而且即便田蚡缄口不言,绝不代表韩安国, 田蚡的几千门客也一字不语。
她能够拦住田蚡, 拦得住这几千人吗?
田蚡在刘彻继位以后就开始得势, 累积的人脉势力难以计数,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扳倒的。
但是如果刘彻本人就不愿意动窦婴,就算田蚡再有什么板上钉钉的证据,也是没有丝毫用处的。
刘彻低头,看着怀中小人儿的双眸,沁了水雾似的,黑白分明,波光潋滟的水光在在晶莹剔透的双眸里流转,俏生生地看着他。
他心中一动,压上女郎花一样的唇瓣,在上面辗转了好一会儿,肆意研磨,品尝她口中的清甜。
待稍稍餍足,女郎唇上染上了莹润,就像是夏日里清晨荷花花瓣上的露水,娇艳欲滴。
刘彻将拥着苏碧曦的手臂紧了紧,贴着她的脸颊,答道:“叔父帮过我们,于我们有恩,此事又并无错处,我怎么会动他?”
怕只怕田蚡会让你一定要处置窦婴。
苏碧曦想了想,“舅父有先帝遗诏的事,是我告知你的。”
她用手堵住刘彻的唇,不让他插话,“以致舅父跟太后结下了死仇,跟王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田蚡种种作为,让我甚是不安。倘若舅父被田蚡此事所陷,定是了不得的大事。阿彻,如果真到了你非要杀了舅父的时候,东宫廷议先勿定舅父之罪,就当是给舅父一个颜面。”
刘彻顺势亲了亲苏碧曦的素手,点头,“女君有言,仆敢不从命。”
苏碧曦跟他说正事,被他这样打趣,立时就羞恼了,伸手戳了戳刘彻的胸膛,“谁是你们家女君?还没明媒正娶,什么都不算。”
“现下离除夕已是不远,我连婚服都吩咐做好了”刘彻笑道,“我服侍了君儿这么久,君儿莫非要对我始乱终弃?”
苏碧曦羞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把自己缩进刘彻怀里,捏了他紧实的腰肢一把,“胡诌些什么呢!”
愉悦的笑声从刘彻口中传出,苏碧曦脸颊边的胸膛也因这笑声而不停动着,刘彻好脾气地哄道:“好好,乖乖儿说的是,是我说错了。我今日吩咐黄明奇送来的婚服,君儿试了吗,可需要改动?”
陈阿娇迁入长门宫已经有了一段时日,刘彻打算在今年年节大宴上下诏,立苏碧曦为后。
他从去年就让人给苏碧曦做了婚服,这几日终于做好,连忙拿来给苏碧曦试衣,就担心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
“我白日里便试了,除了太重了以外,都没有不好的地方”苏碧曦蹙眉,犹豫了一会儿,“阿彻,那婚服会不会太多层了啊?要穿着那么重的衣服,路都走不好。”
汉承秦制。
汉室皇后的礼服虽然不再是周制的袆衣,改称庙服,但形制上仍然绣有翟鸟花纹,素纱中单,黼领,罗縠褾、襈,褾、襈,白玉双佩,玄组双大绶等等。穿上这些就需要好几个人小半个时辰的辰光,没有人扶着根本走不了路。
严冬时节,苏碧曦仅仅是试穿,身上就出了一身的汗,实在是不堪其苦。
“辛苦我的乖乖儿了”刘彻如何不知晓这是苏碧曦在跟他撒娇,亲昵地吻了一下苏碧曦的唇,“郎主奖励一下我的乖乖儿,受累了。等仪式完成了,我带君儿去上林苑围猎,补偿一下我的君儿,如何?”
苏碧曦轻哼,“不知道是谁喜欢围猎,还说成是补偿我。我日日在翁主府,想骑马就骑马。”
刘彻大笑,醇厚如丝弦般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好,我们女君体贴一下郎主,就陪着郎主去上林苑。”
……
今日乃是天子诏令百官廷议灌夫之罪,商讨如何惩处之时。
宗室列侯,百官皆跪坐长信殿中,刘彻着玄色常服于其上,众人久久不发一语。
鎏金浮雕花卉纹三足铜炉中的熏香袅袅浮起,年轻帝王的面容被烟雾遮挡住,不辨喜怒,晦涩不明。
端坐下首的百官不约而同地想到,曾经还稚嫩,被太皇太后摆布的天子,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威严自成,七情六欲无半处可查,谈笑间可断天下的雍容帝王。
他们的生死,不过是在这位帝王的一念之间。
刘彻坐在高台上,淡然开口:“今日传唤众卿,乃是议一议武安侯婚宴当日,灌夫醉酒之事。武安侯,你乃是事主,便由你先说吧。”
座上百官听得天子的话,便知晓了天子对于此事的意思:灌夫不过是醉酒,小过耳。他们心下一松,既然天子要对此事轻拿轻放,他们自是知晓自己该如何做的。
只有猪油迷了心的人,才会在这么一件小事上忤逆天子,又不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待太久了。
田蚡出而言:“卑臣蒙陛下做主,赐婚燕王翁主,卑臣幸甚,心中惴惴,无一日不感怀圣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审慎筹备,不想婚宴当日,宗室列侯临门,灌夫以一介平民之身,咆哮婚堂,不敬犯上,所为横恣,罪逆不道。”
“武安侯此言差矣”魏其侯窦婴反驳,“灌夫不过是在婚宴上多饮了几杯酒,训斥了自家子侄一顿。难不成灌夫一个做叔父的,说自己子侄几句,还犯了王法不成?武安侯仅以灌夫小错,便要扣上一个大不敬之罪,这罪名也来得太轻巧了吧。”
谁知田蚡竟然轻笑了一声,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魏其侯说的是。我如果仅仅是因为灌夫在我婚宴上说了几句话,便要拿下他问罪,还要杀了他,日后还有谁敢来我家,我家岂不是成了虎穴狼窝呢?”
“我要向陛下首告的是,颍川灌氏,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横恣颍川,凌轹宗室,侵犯骨肉”田蚡话锋一转,从衣袖中取出数张绢帛,“灌夫尚游侠,家产不计其数,每日大宴宾客。颍川有一歌谣曰,灌氏除,颍水清;灌氏在,颍水浊。陛下,颍川人苦灌氏,如当日天下苦暴秦矣!”
田蚡将手中灌氏之罪行证据呈于天子,天子将之四发于下,予百官遍览。
窦婴不妨田蚡竟然备下了如此铁证,心中惊骇,强自镇定道:“此乃颍川灌氏所为,而非灌夫。灌夫离家久矣,何以因此而获罪?”
主爵都尉汲黯起身,向刘彻行礼,“陛下,卑臣当日亦曾去往武安侯婚宴。灌夫确实只是醉酒,说了临汝侯几句。虽然有些不妥当,实在罪不至死。”
汲黯秉性正直,好直谏廷诤,素不结党营私,在朝中名声极好。他站出来为灌夫说话,并不出乎众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