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记住了很多信息,诸如他是家里最小的也是唯一的一个儿子,他上头有四个姐姐,他的父亲是个残疾人,家里曾经穷到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的程度。
她的四个姐姐还未满18岁便先后出嫁,为了给家里挣得一份彩礼。
他几乎就是靠姐姐们的彩礼养大的。
他受伤后,我的父母几乎拿出所有积蓄赔偿,也数次替我跪下求情。对方收钱的时候很干脆,但就是不肯松口说一句原谅我的话。
我能理解,真的。
因为就在我入狱的第三年,那个被我捅伤的人就死了。
死于手术后的并发症。
当时医疗条件十分有限,切除一个肾脏可不是闹着玩的,后续的保养、护理要是跟不上,很容易出问题。
原本,被判十几年,我是不服的,我太倒霉了,正好赶上一轮小严打。对方的死从某种意义上让我心理平衡了。
没让我一命抵一命,我应该庆幸。
入狱以后,在繁重的体力劳动磨炼下,我很快学会了不去思考对错。我放下了对那件事的所有情绪,我得向前看。这是监狱生活以及出狱后漫长的适应期教会我的。
我18岁入狱,出来的时候已经29岁了。
将近而立之年。
我没朋友,只有家人。
很幸运,家人一直没放弃我。
一切都变了,父亲走了,我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哥哥工作了,在外地娶妻生子。
能看出来,哥哥还是很在乎我的。
我出狱时,他特地提前请了假,带了老婆孩子回墨城,和母亲一起来监狱接我。
我很感谢哥哥,但也能看出来,我的嫂子忧心忡忡。
她对我这个服过刑的小叔子满是戒备,紧紧地抱着孩子,似乎生怕一个不小心,我就会抢了她的孩子去卖钱。
我出狱的第一顿饭,一家人吃得各怀心事。
我不忍心让大哥为难,趁着吃饭中途他出包厢抽烟的工夫,我们短短地聊了几句。
大哥说帮我联系了工作,我可以随时去他的城市。
是一份在建筑工地实习的工作。
别想歪了,不是搬砖。是去做监理助理,一边干点打杂的活儿,一边考建造相关的证,也算是条出路吧。
但我知道,这事儿嫂子准不同意,即便表面上同意了,心里也存着别扭。
我说让我在家呆几天,我想陪陪妈。
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我俩回到吃饭的包厢时,嫂子和我妈的脸色都不太好,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她们因为我的事儿拌嘴了,或许正是因为说起了我的去留问题。
嫂子狠狠剜了我哥一眼。我至今记得那个眼神。那是我出狱前无数次想象过的眼神。
我是该想想的,我该做好心理准备。
当天吃完饭,我哥一家就急匆匆上了火车往回赶。我和母亲一起回了家。
只有母亲没变。
她还是大学里那个图书管理员。只是比我入狱前多了一副老花镜,许是怕我看了难过,她还特意染黑了头发。
家里当然有些变化,但我印象中的那些老物件都还在。
皮沙发,皮子面儿已经破损,露出了里面的海绵,母亲便拿一张小毯子盖在沙发上。
玻璃茶几,放在墙角的三角形的电视柜……好像熟悉的老朋友在跟我打招呼。
那一瞬间,我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