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缨难得地接了话,“我上这个节目的时候就知道会很难,感觉自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是我没想到能这么难。”
“主要是剧本。”裴听颂说,“我一边收集线索一边复原剧本的时候,心里真的不停地在感叹。”
方觉夏也表示认同,他中途好几次偏离轨道,变成了另一个故事,还好又被线索拉回来。
“说到这个剧本。”商思睿重重地叹了口气,“琛琛,琛哥,许编,放过我们吧。再这样下去我的脑子只能拿来涮火锅了。”
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趁他不在我要泄愤。”商思睿抱着自己的饮料瓶,“我真的特别想把我们可爱的许编关在一个密室里,哦不对,还有给他提供各种谜题的家属,他们俩分开关俩密室,然后我在监视器里看,我看……”
“您好,您点的腐竹。”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将盘子放在了商思睿面前。
“谢谢谢谢。”商思睿头都没抬想要继续,“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对关起来……”
谁知服务生并没有走,反而追问:“把谁关起来?”
“我们编剧。”商思睿脱口而出,后又察觉不对,一抬头,就看见这个服务员摘下帽子,对着他笑。
“琛琛?!”
周自珩笑起来,“一推门我就发现了,就你傻乎乎的还在那儿自言自语呢。”
“诶就你自己?”夏习清看了看门口,“我那蔫儿坏蔫儿坏的侄子呢?”
许其琛说:“啊他在加班,有款游戏明天新版本上线,估计要通宵的。”
方觉夏第一次见这位许编的真人,看起来比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更加斯文,也很显小,一股子书生气,看着就跟还没出象牙塔的大学生似的。
正想着,眼前忽然出现一双晃来晃去的筷子,方觉夏扭头,看见真大学生裴听颂。他收了筷子问:“看什么呢。”
方觉夏摇头。
“欢迎我们《逃生二》的编剧许其琛来到花絮饭局,”机位后面的导演开口,“大家可以边吃边复一下盘,我们剪成特别节目放到vip频道。”
“导演好精。”许其琛跟大家打了招呼,脱下服务生外套坐在翟缨的旁边,“先跟你们爆一个料,这期节目的旁白是我。”说完他笑起来,“变声器太好玩了。”
商思睿瞪大了眼睛,“啊!我就说,一开场就在皮,跟上一季旁白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原来是这样……”方觉夏后知后觉,“我还一直在想,前面说好的改版呢,怎么规则还是跟上一季一样。后来皮的那一下,就让我没那么紧张了。”
裴听颂刚丢了一片毛肚进去,都没来得及涮,看见方觉夏一直望着许编,不自觉就盯住他了。
“小裴,你毛肚都老了,太不尊重毛肚了。”商思睿帮他把毛肚夹出来,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许其琛笑着说,“我求茵姐让我参与一下录节目,我想看嘛。”
“我先向观众声明一点,本期节目,每位玩家初始化的信息量是一样的。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是普通玩家,骑士或者killer。没有任何人有剧本或者多的剧情,所有的剧情都是在解谜过程中逐渐还原的。”
“下面我大概讲讲这期节目的剧情线,其实最核心的线索也是唯一一个反映现实的线索,是旧报纸上的新闻。主角只有一个人,名字叫谭冀。他小时候被邻居性侵,造成巨大创伤从而患上妄想症,同时出现了多重人格的病症。他幻想自己是全市最好的心理医生田医生,而不是一个被救治的病人谭冀。同时他将自己最痛苦的童年记忆分裂出来,成为早早这个人格。”
“同样的,所有玩家都是他的副人格。但早早人格承受太多,一直在崩溃的边缘,又受主人格也就是医生的压迫和控制,于是她向其他人格求助。有一个电话录音就记录了她完整的求助内容,就是觉夏找到的录音笔。但反抗的事被主人格知道了,于是就对早早进行催眠,让她选择自杀。催眠的纸条是藏头诗,暗示医生杀了早。但早早的遗书还没有写完,就已经被医生人格杀了。”
“原来是这么一个故事,”商思睿感叹,“真的,少一环剧情就完全不一样了。不过为什么是谭冀呢?”
小裴说,“其实当预约单出来的时候,看到言老师,早早,小西,我就想到了拼字,谭字很明显是姓,既然有姓就一定会有名。我是带着找名字的目的去看每个房间的,相当于玩拼图。”
“显然zoe和侦探没有中文名,那么拼图碎片一定不是他们的名字,是与他们相关的事物。zoe的乐队叫together,就是‘共’,而侦探房间保险柜里的那本书,封面只有一个单词,north,就是‘北’。北加上田医生的田,再加上共,就是冀。”
“这个文字敏感度,很厉害了。”夏习清毫不吝啬地夸奖。
“就像习清对画天然敏感,小裴对文字也是一样,”许其琛提醒,“你们没有发现,小裴收集到的所有线索都是文字游戏。”
方觉夏发现了,这一期所有的文字谜题几乎都是裴听颂找到的,无论是最开始的催眠藏字题,还是后来的姓名拼图和最关键的新闻线索。
就连他在节目里看似插科打诨的废话,都是用来暗示和双关的文字游戏。
商思睿忽然间拍了下手,“我想起来了,我和小裴在暗室里聊天的时候他就一直看那本书,后来还把书倒扣在桌上了,特别把封面露出来。你是故意的吧。”
裴听颂点头,“对,我想给觉夏哥看,但后来我想我差不多都集齐了,还不如集齐之后直接给他答案。”
刚说完,裴听颂就看见方觉夏不小心吃到辣牛肉,着急要喝水,一把握住他的酒杯。他赶紧抓住方觉夏的手,小声说,“这是我的杯子。”
“我看错了。”方觉夏抽出手,给自己倒了杯雪碧灌进去。
许其琛继续说,“中间还有很多细节,慢慢聊。今天大家的表现太精彩了,剧本其实只是骨架,真正能够丰满整期节目的是每个嘉宾的表现。不同的玩家会玩出不同的风格。”
夏习清点了酒自己给自己倒,“真的,这一期是我玩过最爽的一期,虽然我最后没有赢,但玩到这种程度输赢真的一点也不重要了。”
“哈哈哈是不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自爆的花式操作坑到。”商思睿涮了一大片毛肚,“不过说真的,低端玩家看结果,高端玩家看过程。这一次连我这个低玩都爽到了。”
“我自罚一杯,为我的经验主义。”周自珩喝之前还特地碰了碰夏习清的酒杯,一饮而尽,“不过我很好奇,小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觉夏是骑士的?”
裴听颂回忆了一下,“说来话长,我俩当时一起在就诊室初始化,那时不都被头罩蒙着吗。我一伸手摸到一些金属块,有一个金属块下面其实压着一张纸,我下意识觉得有问题,就把纸偷偷抽出来放身上,然后才去还原金属块,破解了觉夏哥的头罩。”
方觉夏本来吃着粉条,一听到他的话眼睛都亮了,滋溜一下把粉嗦进嘴里,含糊道,“原来是那个时候你就拿到我的病历了!”
“挺会猜的。”裴听颂笑起来,“头罩解开后我第一时间看了那张纸,的确是言老师的病历,上面写着躁郁症,躁郁症别名是双相情感障碍。我当下就意识到,方觉夏应该就是节目组安排的双面骑士。我知道他有可能会选黑骑士,所以那个时候我必须藏着他的病历,否则被习清哥看到,觉夏的骑士身份就藏不住了。”
夏习清啧了几声,“用心良苦啊小裴。”
谁知商思睿突然间叫出声,“原来躁郁症就是双相啊!”
方觉夏吃了一口番茄锅里的冻豆腐,烫的吐舌头,“我就猜师兄不知道,所以我最后才直接把言老师的病历给他的。”
“啊!觉夏你!”
“知道也来不及了。”夏习清插进来问方觉夏,“其实那个时候,你已经把所有证据整理出来得到完整剧情了是吗?”
“嗯。”方觉夏看了看裴听颂,“最核心的线索是小裴找到的,但他藏起来了。”
周自珩有些纳闷,“他去的时候我也在啊,我怎么……”说到一半他忽然间想起来,“我知道了,你弹吉他的时候!”
许其琛抢先笑道,“我当时在监视器里看的时候快笑死了,自珩其实问了好几个关键问题。”
周自珩莫名:“是吗?”但这个疑问刚刚出口,他就想到了,然后非常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啊我太傻了,我还问你这个吉他是什么吉他。”
裴听颂一笑起来就带着点孩子气,“是啊,你当时问我的时候我还特意告诉你,这是空心吉他,伸手进去就能摸到贴在内壁的报纸。”
“新闻写的就是现实主角谭某,说他得了妄想症和多重人格,行凶的时候还穿着白大褂,很明显就是他妄想自己是一名心理医生,而且姓田,是全市最好的心理医生,其他玩家全都是他的副人格。”
“侦探也是他的副人格吗?”商思睿有点想不通。
“对。”周自珩说,“我后来在后台理了一遍,侦探这个人格很有可能是新分裂的。那封信其实应该暗示着早早已经濒临崩溃,救助无门,侦探是她极度渴望被拯救,所以分化出来的新人格。那封信里写的找逃犯,其实也是谭冀现实的映射,他自己就是那个杀人的逃犯。是吗其琛?”
许其琛给他竖了个拇指,“厉害。其实多重人格中有人格之间相互认识的,也会有不认识的。在这个剧本里,谭冀幻想自己是田医生,他作为主人格,控制其他人格的手段就是心理咨询,所以每一个人格都是他的病人,都接受他的治疗甚至催眠。但侦探人格是新催生出来的,可以看做是早早人格的保护者,也最大程度映射了现实。”
“现在看看那个新闻,每个人格几乎都可以找到现实的一丝影子。乐队主唱可能代表了谭冀儿时的一些梦想,因为早早就代表了他的童年,早早很喜欢zoe……”翟缨难得地有些惊讶,“太强了,连吉他里面都藏了东西……怪不得节目组会专程找空心吉他,太细致了。”
许其琛问:“小裴当时弹吉他的时候是不是发现报纸了?我看监控的时候听你特意说了句,音色不错。”
裴听颂点头,“我一弹就发现吉他音色不对,毕竟弹了这么多年,吉他我还是懂的。当下我就猜到里面有东西,自珩哥背过去的时候我就伸手把里面的线索取出来了。”
商思睿感叹,“这不会点儿乐器还真是……谁能往吉他里伸手呢。道具组太强了。”
方觉夏忍不住开口,“还有很多不合理的细节,看来都是节目组故意而为的。言老师就诊的时间是5点52分,怎么会有人在凌晨看病呢。这就暗示着这些都是假的,医生是假的,病人也是。还有一个造型组给的小暗示,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我们虽然扮演不同的角色,但是我们都穿的是衬衫。”
商思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花衬衫,又抬头看看别人,“绝了。所以其实我们就是一个人。”
“节目组真的强。”夏习清盘点了一下道具的暗示,“你们回想一下,除就诊室以外的每个房间其实都有角色的代表物,比如思睿房间里的吉他,对应的是就诊室里的尤克里里,自珩书包里的课本,对应的是就诊室书架上的天文书籍,早早房间里的美术工具和画,对应的是就诊室里的画。”
“还有代表侦探的放大镜。”裴听颂补充。
“对,”夏习清点头,“其实这就是在暗示,所有的房间都不过是主角的人格之一,就诊室是主人格,包含了所有的人格代表物品,只是一开始我没有在意。很先入为主地认为早早就是主人格。”
“包括那幅《马拉之死》,其实那个也是核心线索,琛琛都给我开了后门了,但我当时急于证明自己的观点,忽略了画的第二层深意,就是颠倒。画是颠倒的,画里刺杀与被杀害的角色也要颠倒,同样,画里的日记也必须上下颠倒来看的。”
许其琛却说,“你最后意识到不对,那一块的反应力惊到我了。短短半分钟就推翻自己前面建立起来的所有剧情观,拉回正确剧情,很强。”
他收了筷子,“这一次我也算是利用了习清的惯性打法,我知道习清拿普通身份也一定会跳骑士,所以特意给他普通玩家身份,让他搅浑这一潭水,因为如果习清是真骑士,节目效果可能反而没有这么好。”
说完他看了看裴听颂,“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如果说真的是习清拿骑士,小裴拿killer,一个自爆一个自刀……”
大家都笑起来,可裴听颂却靠在椅子上微笑着说,“不,我是在确认黑骑士一定是方觉夏的时候,才选择自杀的。”
方觉夏的筷子顿了顿。
这句话又在暗示什么吗?
其他人开始起哄,以夏习清为首,“哎呀,所以你是做好了一切准备,把遗物也交接了,才慷慨赴死的?”
什么遗物不遗物的。
“那你怎么知道觉夏一定是黑骑士呢?哪怕你有了他的病历,他也可以是白骑士啊?”商思睿问。
裴听颂笑道,“不可能的。习清哥跳出来说自己是骑士,是诈觉夏身份,我和他对跳,有两个目的,一方面是让学长对习清哥产生怀疑,不能让习清哥稳坐骑士位,另一方面,我也在诈觉夏哥的阵营。”
“你们想想,两个假骑士对跳,公投前发言也是互刚的。真骑士但凡是白的,绝对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把骑士身份拱手让人,为了好人玩家的胜利,他也一定会站出来刚。”他一脸自信,“尤其是方觉夏。”
“是哦,不然这把白骑士就要背锅了。”
方觉夏半低着头,听着裴听颂字字笃定,心里想到的却是不久前对方将纸条塞到他前襟的那一幕。
“我特别好奇,觉夏。”许其琛问,“我在监控里没看到你们是什么时候完成交接的。你怎么知道他把线索藏在尤克里里里的?”
方觉夏抬起头,“当时裴听颂在陈列墙那头逗我,一直跟我闹,但他平时也是喜欢开玩笑喜欢闹我,我就没当回事。后来他要走,拍了拍我胸口。我当时就听到上衣前襟的口袋里有声音,是那种夹着纸片的声音,于是反应过来了,但是一直装不知道,找合适的时机去看。”
“原来如此……”许其琛点头,“你们知道吗,觉夏其实有点超出我想象,我一开始只是觉得他是一个非常适合打倒钩,隐藏自己身份的人,所以我把这个角色给了他。但事实上他最强的不光是数学和冷静,而且特别会找时机。”
夏习清也get到这一点,“对对,我刚就想说,这个小正经太会分散人注意力了。我回头去想,真是低估对手了。一开始他就故意放水,最后自珩不是被票走了吗?我当时还想差不多能赢了,然后就在那时,觉夏故意把柜子上的手帕密码告诉我,让我去解。”
觉夏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我当时特别需要一个时间去找尤克里里,但习清哥太聪明了,如果我直接走,一定会露出破绽。所以我只能用门上的棋盘密码转移他的注意力。”
“而且你用的理由也很强。”许其琛笑道,“你说你是要去找你的病历。其实这一点,如果你不说出来,反而会让习清怀疑。”
夏习清点头,“对,因为只有你一个人没有病历,这是我一直在纠结的问题,虽然你发言很阳光,也没什么小动作,但病历这个点一直梗在我心里。”
“但凡是个黑暗角色,应该会就顺其自然地把病历的事藏着掖着,结果你大大方方说出来了,还说自己要去找。我疑心一下子就没了,就集中精力去解棋盘密码了。”
翟缨摇摇头,“可能是觉夏哥看起来太善良了,真的不会让人怀疑,我当时拿到草稿纸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去找觉夏哥。”她看向方觉夏,“其实那个时候你发现问题了是吗?”
“不,”方觉夏笑着摇头,“我当时也被惯性思维控制了,就光顾着解二重积分,其实除了数学题,那个集合也暗示了问题。”
习清重重地点头,悔不当初,“唉,我当时就光顾着跟周自珩battle了,大家把线索集中的时候我也是只对了一下二重积分的答案,没有注意到集合。后来我输入最后答案出错的时候回到沙发那边,看到那张草稿纸,我终于发现了那个集合的梗。”
翟缨好奇问道,“集合有什么问题吗?”
方觉夏解释:“集合论中,一个集合内部是不可以有重复元素的。但是那张纸上的集合,每一个里面都有一个重复元素。在集合论的推广中有一个概念叫做多重集合,其中某元素重复的次数被称为重数或者重复度,而草稿纸上的所有集合,重复度都是6。”
商思睿惊了,“天,连一张草稿纸上的集合都在暗示有六个人格。”
“习清真的就是只晚了一点点。”许其琛笑道,“因为习清是一个非常会捍卫自己观点的人,可以找到各种线索去佐证自己的观点,所以他才会陷入到剧情怪圈。”
夏习清认可这一点,“所以我说我输得不亏,这把大家都玩儿得好。我最后坐在沙发上,所有之前对不上的细节都直往脑子里灌,那个感觉太爽了,我记一辈子。”
“别说了。”周自珩笑得不行,“你们是不知道,我不是死了吗?死了之后跑去看监视器,遇到小裴,我当时就跟他抱怨,我说完了完了,习清这把骚操作又成功了,他拿killer玩成这样都有人跟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