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中掺几个新字,怎么掺,掺在哪里,形成一套讲究之术。甚至专门有人为此做文章,探讨用新字提升文章格调的心得。孙馆看过那些人的心得后,很是不屑,若是他认真起来,定会强过他们百倍。
赵姝最近也开始用新字做文章。
和别人不同,她用的不仅仅是帝台十八字和安城二十二字。
自从她上次用了枝字给赵枝枝回信后,赵枝枝很是高兴,源源不断将新拆改的枝字拿给她看。
赵枝枝拆改了多少个新字,她就学了多少个。赵姝觉得,再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小老鼠的新字了。就算有,也只会是两个人。一个是太子殿下,一个是兄长,他们应该也能看到小老鼠每天新拆改的字。
赵姝为赵枝枝抱不平,外面的人学枝字用枝字,但鲜少有人提起,风靡帝台的枝字,出自小老鼠之手。小老鼠说,枝字是大家的,只要大家喜爱她的字,就算不知道是她拆改的,也没关系。
赵姝不这么想,她认为全帝台的人都该知道,枝字是小老鼠的。
她将自己的想法写在信里,信很快得到回复。这次回信的人,除了小老鼠,还有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的字,跟在小老鼠的字后面,他在信里感谢她对小老鼠的关切,又说,不久之后,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枝字出自赵姬之手。
赵姝得到信后,吓得好几天没敢给赵枝枝回信。
孙馆已经很久没和赵姝说过话了,他将金簪和赵国衣料送给她之后,就没再主动找话说。
赵姝乐得清静。
不止是孙馆,孙家人对她的态度也不如从前亲近。赵姝郁闷几天后,没再在意。
说不定这是件好事。赵姝安慰自己,她本来就不会说话,现在好了,不用和人说话,也就不用担心自己说错话。
赵姝隐约察觉到孙家人是因为赵朔,所以变得冷淡起来。他们似乎认为兄长抢了他们孙家的大功。
贵族与贵族之间,暗自较劲最为致命。自己不如意,别人却如了意,怎能不气。
孙馆进屋时,赵姝刚做完文章,她满足地拿起竹简,反复欣赏。
孙馆瞥一眼,见她没有起身迎接,不由重重咳一声。
赵姝抬眸:“夫君。”
孙馆:“嗯。”
赵姝做完一篇文章,意犹未尽,她还想再做一篇。
正好孙馆扑在几案上,拿了刀笔酝酿才思,见赵姝走过来,开口道:“有事稍后再说。”
赵姝:“夫君让让地方,我也要刻。”
孙馆挪出一块地方。赵姝埋头刻写,刷刷刷刻满一卷竹简,抬头一看,孙馆一个字都没刻出来。
孙馆郁闷地望着赵姝,“你写完了?”
赵姝:“嗯。”她递过竹简,“要看吗?”
孙馆:“等会再看。”
赵姝放下竹简,去外面喝水,喝完水回来,发现孙馆总算刻出了两句话。
两句话里,用了一个新字。
她惊喜地指着那个字:“这个字我刚刚也用过!”
孙馆继续刻,一口气刻了八个新字,八个新字凑在一起,狗屁不通。但他依然觉得很有格调。孙馆不动声色将油灯挪近些,好让赵姝看清楚他用了八个新字。
是不是很厉害?孙馆下意识昂起下巴,等着看赵姝的反应。
赵姝看看竹简,又看看孙馆,柔声宽慰:“谁都有江郎才尽的一天,夫君不必过分自扰,实在写不出来,就别写了,莫要为难自己。”
孙馆气得脸涨红,摔了竹简。摔了他自己的,仍是气不过,视线触及几案上赵姝的竹简,拿过就要摔。
一抬手,没拿稳,竹简摊开,上面的字映入眼帘。
全是新字。
孙馆诧异,拿过油灯照亮,真的全部都是新字。通篇文章,全由新字刻写。
大家做文章,添几个新字是锦上添花,因为只有十八个字,所以无法用来写完整的文章,要做文章,还是得用雅字。可是赵姝的这篇文章,一个雅字都没有,可他竟然全都看懂了。
孙馆数了数,这上面肯定不止十八个新字,还有许多他没见过但认识的新字。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宝物,激动地问:“不是只有十八个吗,为何你能用这么多?”
赵姝骄傲扬起脸:“谁说只有十八个字?”
孙馆迫不及待:“你从哪学的?能教教我吗?”
赵姝收过他手里的竹简:“教你可以。”
孙馆:“多谢夫人。”
赵姝:“一千刀币学一个。”
第90章 二更+三更
几日后赵枝枝收到赵姝的回信和五千刀币。
昭明搬刀币进来的时候, 特意问了句:“赵姬的阿姐很爱财吗?”
赵枝枝第一次觉得昭明笨:“谁不爱财?”
昭明默声退出去。
赵枝枝看完赵姝的信,高兴地坐在地上数刀币。就算赵姝在信中写明是五千刀币, 她仍想自己数一遍,自己数完的五千刀币,才算是真的五千刀币。
每次发月钱,赵枝枝也会自己点数。家令为此委屈过, 每次发月钱都要申明:他一个刀币都没有私吞过。
每当家令严肃申明后, 赵枝枝就会点点头, 表示她知道了,然后继续埋头数月钱。
家令对此, 十分无奈。
今日是姬稷休沐的最后一天, 他刚刚结束投石与超距, 顺便围着建章宫跑了几圈加强体魄,累了一身汗。
他已经习惯每次休沐就会撞上赵姬来天葵, 他觉得这样挺好的,赵姬流血受累的时候, 他正好有时间陪伴她。
赵姬的身子馋人, 但赵姬的心更馋人。身体的欢爱固然畅快,可这畅快只是一时的,而赵姬带给他的心动却是长久的。不可否认, 身为一个真正的殷人男儿,他无法抵抗与赵姬一时的畅快,但比起只有一两个时辰的畅快,他更喜欢畅快之后抱着赵姬与她一起入梦。
赵姬来天葵时, 总是会睡懒觉,一天下来,不是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就是坐在食案边不停吃小食。为了陪伴他的赵姬,他也只好舍命陪君子,和她一起睡懒觉,吃小食。
姬稷自律多年,从未在白天睡过懒觉,在正食时间以外吃过小食。因为赵枝枝的天葵,他“被迫”打破自律的习惯。他尝试了一次,接着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然后一发不可收拾,顺其自然,十分惬意。
整个云泽台,论起赵枝枝的天葵之事,再没有人比姬稷记得更清楚。每次赵枝枝天葵来之前的几天,姬稷就开始做准备了,做心理准备——又要陪着赵姬一起做懒人了,唉。
这个月赵姬的天葵来早了两天,昨天就已闭关重造,要到下个月才会再次出山。赵姬的天葵结束了,他必须重拾自律的好习惯。昨天尚可偷懒,今天没有理由再偷懒,所以姬稷一大早就跑出去练习投石超距,锻炼手脚功夫。
姬稷洗完冷水澡,在浴桶里发了会呆,脑海中安排自己今天要看几卷书。
洗完澡出来,一进屋,就看到赵枝枝姿势不雅两腿叉开坐在大木箱旁,刀币全都倒在地上。她全神贯注地数钱,一边数,一边往大木箱里扔刀币。
姬稷放轻脚步声,听见她的数数声。已经数了一半。
赵姬数钱的时候,总是格外认真严肃,像是要上战场打仗的士兵,那一堆刀币就是她要为之战斗的信仰。
姬稷悄悄走过去,打算绕圈绕到赵枝枝身后吓她一跳。
他走路很轻,成功走到赵枝枝身后,双手搭上去,一把从后面抱住她:“好有钱的女公子,今日既然撞见,若是不劫,岂不可惜?”
赵枝枝被他猛地一吓,她肩头缩了缩,短暂的分心后,继续投入数钱大业中。
好不容易数完一半,要是分神,就白数了。
赵枝枝绝不能让自己白数,她坚强地抵抗住身后太子的诱惑。洗澡完之后的太子香喷喷,勾得人只想往他身上多嗅嗅。她要专心,不能想着嗅他!
一想到嗅,赵枝枝又想到自己好几天没欢爱,有点想念销魂的滋味了。神思不自觉飘到极为yin荡的地方,她赶紧晃晃脑袋,企图将那些淫hui至极的念头晃出去,晃了好几下,清醒了。
赵枝枝努力数钱数钱数钱。
姬稷见她不理自己,搂紧她摇了摇:“女公子,要钱要命?”
赵枝枝百忙之中轻声挤出两个字:“都要。”
姬稷往她脸上使劲啵一口,不闹她了。
他在她旁边坐下,两腿叉开姿势不雅,一脸玩味看着她数钱。
屋里安静下来,赵枝枝反倒无法专心了。被姬稷盯着看了一会后,她成功忘记自己数到哪了。
赵枝枝郁闷:“又要重新数了。”
姬稷好心地将她刚才弄混的正确数告诉她:“从这里继续数就好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帮着她往大木箱扔刀币。赵枝枝每多报一个数,他就往大木箱里多扔一个刀币,扔到最后,两个人同时报数。
数了半个时辰,终于数完了。赵枝枝心满意足盖上大木箱,双手合掌置于额前,嘴里念念有词:“女娲在上,五千刀币奉于木箱,牛鬼蛇神通通退散。”
说完,她手臂高举,做出拥抱上苍的姿势,而后伏身摸了摸木箱。祈祷仪式正式完毕。
姬稷强行忍住才没有笑出声。
不知何时起,赵姬将她的大木箱视作神明的聚宝盆,每次往里纳东西,必要告知上苍。仿佛告诉了神明,神明就会看好她的钱财宝物。
她将她拆改的字也放了进去,刻在竹简上,放在大木箱最下面。赵姬说,这是她最重要的宝物之一。
奴随们在门口待命,姬稷招了招手,立即有人端来盛满温水的铜盆和葛巾。
“先别摸头发。”姬稷及时抓住她挠头的手,往铜盆里一浸,“刚摸过刀币的手,脏得很,得洗干净了。”
赵枝枝仔细搓手,小小的脸蛋,大大的困惑:“刀币并不脏,上面没有泥土灰尘,为何每次赵姬数过刀币后,殿下非要让赵姬净手。”
“因为刀币人人都爱。”姬稷轻拍她的手,不让她自己搓,他动作比她细致轻柔,抚着她的手指一根根洗干净:“人人都爱的东西,自是人人都爱摸,你怎知别人摸它之前,手上沾过什么东西?”
赵枝枝:“能沾什么东西?”
“比如说五谷轮回之物。”
赵枝枝呼吸一顿,再也不觉得刀币干净了。太子的话在她心里划下一片阴影,她被笼罩砸五谷轮回的阴影中,他替她洗完一遍,她自己又洗一遍,洗完还想洗。
太子不让她洗:“小呆瓜,已经洗得够干净了。”
“再洗洗。”赵枝枝双手直直张开,无法正视自己这双刚摸过五千个刀币的手。以后点钱,她一定不会用自己的双手摸刀币,她要隔着厚厚的巾帕摸它们。
姬稷苦恼,他只是想让赵姬净个手而已,没想过恐吓她。现在好了,赵姬被他的话吓住,早知他就不拿五谷轮回之物说事了。
“脏东西都被洗完了,赵姬现在这双手,是天底下最干净的手。”姬稷绞尽脑汁补救。
赵枝枝嫌弃地闻了闻自己的手:“真的很干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