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修为在换了无数肉体之后, 早已远不如之前,她那一日在九天之上, 被无数天兵天将打怕了,若是她以前还有九条命的时候,她自然放肆嚣张, 可如今天道尽了, 只剩下一条, 再不能不珍惜。
现在想来可笑,昔日里掏空了一颗心去爱他, 九条命里八条都给了他, 只想留下最后一条命同他长相厮守, 可他竟那般贪心, 最后一条也想拿去。
青蟒早已不想再与天庭动什么刀兵,只想在下界过她的日子, 从身死之日起她就发誓, 这世上她再也不爱任何人, 除了她在镜中的自己。
所以她干脆点石成金,给了那镜子一条命,这等愚顽之物是什么也不懂的, 所以他既听话又忠心,视她为母亲, 依恋她信赖她,青蟒有时便想,这般相依为命也不是不好。
这世上有的是妖魔想得到她的法术,可是她一个也不愿意信赖,除了这面她亲手早就的镜子。
她只想他永远做一面镜子,永远没有眼睛,听她的指示行动,做一道影子。
青蟒对他说,你没有心,就不会被人割伤了。
她这漫漫岁月里,只得这般一个信赖的物件,纵使是从很多征兆上都显示他越来越像一个人,心智越开越多,威胁也随之增大,她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应该提前结果他,却从未下手。
青蟒知道自己命不长久,当年的修为迟早有散尽的一日,但是她获罪于天,岂敢入地府轮回,若是一口孟婆汤喝下,日后岂不是生生世世为人做牛做马而不自知。
不行,她要记住这一切,就算是有朝一日魂飞魄散,也要记住这一切。
她的魂魄已经寻常人体容不下了,玄镜便去为她寻妖,再到后来,连妖也容不下,只得去寻仙。
她知道再过十年,她大概就要灰飞烟灭了,但是没关系,她早已经不在乎了。
但是天却不容她,即便是到了最后等死的日子也不许她好过,她唯一信赖的那面镜子临水而照的时候,恐惧瞬间升起——他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这般像人了?
像人般狡诈,像人般无情,像人般学会了背叛。
玄镜逃跑的时候她被龙女绊住了脚,那一瞬间她觉得很可笑:“小神仙,你真是很喜欢这个丑八怪了呀?你不知道吧,他在我这里狗都不算一条。”
龙女没有回答她。
于是,青蟒说道:“为了回报你毁了我的一切,那我也毁了你的一切好了。”
她用抚着那被龙女控制的折断的手,温柔道:“等你敬仰的师父发现,他最乖的这个徒儿竟然上三十三天刺杀玉帝掀起波澜,可怎么办呢?他那么喜欢你,这可怎么办呀?”
她这样问着,明显察觉到那个灵魂已经因恐惧颤抖了起来。
青蟒笑得越来越开心:“你看看他,头也不回便丢下你跑了,你这样真的值得么?为了一个懦弱的废物毁了自己,值得么?”
“你这点灵力呀,若是留到最后再用,没准还能救你自己一次呢,真是浪费。”
青蟒走到水边,她知道龙女在看着,对着水里露出同情地笑来:“你这个小可怜。你想一想,你师父是会为了救你和三十三天撕破脸呢,还是会舍弃你保大局?不管那一种,你都永远不是他心里的那个好孩子了吧?”
她忽然拍着岸边大笑起来:“不不不,等一下,可是你要是不是好孩子,你该是什么呢?”
“呀,我明白了,你和那个镜子一样呀,不做别人了,该做谁呢?”
青蟒漠视地看着水面龙女的容颜一眼,纵身上了云头,向那南天门去了。
她藏在哪吒这后辈的红袍子下面,避人耳目向三十三天凌霄宝殿去的时候,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她要毁了他们的一切——她会杀了龙女,这样观世音会把他徒弟的死怪在玉帝头上,就算是龙女侥幸不死,敢刺杀玉帝的人若是留着,他面子上根本挂不住,他会一日又一日地向西天施压。
她要他们全部生不如死,毁了这伪造祥和的一切。
正如此想着,忽然哪吒掀起红袍来,对她低声道:“龙女姑娘,我们已经到了殿外,只等人去通报了。你稍微再忍一下,陛下会寻人为你疗伤的。”
青蟒对他笑道:“谢谢你啦,哪吒哥哥。”
哪吒叹息一声:“唉,你没事便好,可真是吓死我——”他正说到这里,忽得将红袍放下,示意青蟒噤声,装作无事的样子,漠然站立着。
哪吒在凌霄殿前等玉帝宣,正巧太白金星也来有事向玉帝密奏,如今两个人并肩站着,青蟒躲在他袍子下面,气也不敢出,心里暗骂倒霉。
太白金星李长庚是个时常倚老卖老的,拄着根拐杖,撸着他那长须,道:“贤……侄呀,你……也有事……急奏玉帝呀?”
他咳嗽两声,道:“唉,我……老了,身体……不中用……你若是……不……急,能否……让我一让?”
哪吒自以为将龙女藏在袍子下面,如今本来就不能动,不然定会被看出马脚来,便对太白金星道:“您老先请。”
太白金星眯眯眼笑了一下,扶着拐杖向长阶上走去,他摇摇晃晃站不稳,险些跌下来,哪吒下意识伸手,将他扶住,道:“当心。”
老滑头又被后辈敬重了一次,心满意足地向上走去了。
他走路慢的很,眯着眼一步步走,走上三阶以后,猛地睁开眼,忽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眯着眼回头看向哪吒,只见这孩子笔挺立于阶前,一脸恭敬等待传唤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是自己想错了?
太白金星正怨自己多想,忽得眼睛一垂,看向哪吒脚边。
只一袭红色披风,袍子底儿露出一抹白来,也是巧了,那一抹白上只溅到一滴血,正被太白金星看得清楚。
这老滑头素来是个狡猾的,如今眼珠一转,主意就上来了。哪吒藏在身下的人他自然不能查,也不能问,他可是生父都怕的太子哪吒,太白金星可不想啃这个硬骨头,在小辈面前吃这个憋。
他站在台阶上,张了张干瘪的嘴,道:“贤侄啊,我忽然想起——”
说到这里,故意向前一步,一脚踏空,一头栽下台阶。哪吒一惊,下意识飞身而起将老先生接住,竟是忘了袍子下还藏着一个人,太白金星被他救下,手里的长剑猛地掣出,指向照旧缩着的青蟒道:“贤侄,这又是谁?”
他自然认得龙女,然而龙女如今却只身出现在天庭,他想也知道是那青蟒来报复,见她伤了一只手,猛地一剑刺出,被青蟒闪过。那青蟒素来是最狡猾的,故作可怜地喊道道:“哪吒哥哥,就是这太白金星拦我,菩萨说了,要向玉帝参他呢!”
哪吒真假难辨,只能一手抓住太白金星剑锋,一手扶住龙女,道:“二位莫打,请陛下来断公道。”
这时,凌霄殿外起冲突,玉帝也心生疑惑,走出殿来,见哪吒护着一个面生的小女孩,太白金星又拔剑。他早知道这老头平时装糊涂,没有大事绝不拔剑,见他把糊涂相打破了,就知道是大事中的大事,立刻道:“怎么回事?”
事态紧急,太白来不及细说,何况又当着后辈的面,只得暗示道:“陛下,九头青蟒。”
玉帝不认得那龙女,只一瞬间如堕冰渊,生怕那青蟒多说出什么话来,立刻对身边数位侍卫道:“杀。”
太白急道:“陛下,杀不得——”
然而,杀令已下,他身边数十位以面具遮面的金甲侍卫飞身而下,数十把长剑向龙女刺去!
青蟒修为厉害得很,如今却站在一动不动,既不反手,也不抵抗,脸上反倒现了一丝得愿以偿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