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岸拍胸脯说道:“那是, 我师父是南海观音,别说几世了, 就是十世, 百世, 有他去地府求情,都没问题的!”
你这死孩子,不要乱说啊!
谁知道他说完, 十七还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道:“唉, 不要那么久,三世就好啦,下辈子我要做鸟,下下辈子我要做草,但是要会开花的那一种,再下一世,我想做只小青蛙,会叫的那一种……”
……
你这只小狐狸,也是很有追求的了。
他这样,显得我一点用也没有,在我徒弟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只能对他说:“既然大家都来地府了,这么走了实在无趣,你不如选个厉害点的来世投胎,你放心,我还是能替你说情的。”
惠岸手里的小火苗飘动了一下,显然露出了兴奋的情绪来,很期待地问我:“那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吗?”
我看着我徒儿那如捧明珠的神情,只能牙一咬,一狠心,用了十分的语气,道:“可以!你随便说你想做什么,我都替你求得到!”
十七的魂魄显然激动起来,在惠岸的手里飘啊飘,飘地我心慌。
万一他就等着我这句话,一等我许诺过后就狮子大开口可怎么办?
结果我就听见他说:“那我下辈子想做个橘子!”
……
理想真是很远大了。
我有气无力地说:“……你不能做橘子……”
橘子是个果儿,连个魂魄都没有!你熟了就不知道被那个小孩摘下来啃了,命还不够半年!
十七一听我说不行,气得在惠岸手里飘来飘去,一涨老高来和我吵架,生气地说:“我就要做橘子!你是堂堂观世音,你不能说话反悔!”
谁说我要反悔了?我是为了他好啊!
见我们两个相持不下,惠岸只能打圆场,道:“十七,不如我给你写上,再下一世做橘子树?”
然而,这只小狐狸的固执绝非一般,很生气地昂着火苗高声道:“不,我就要做橘子!”
就算是他想做橘子,这地府的工作人员也没法写啊,难道十世轮回,底下写上一行:做一世橘子。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惠岸见他绝不妥协,无奈,只能侧了头低声问我道:“师父,这可如何是好?”
我只能对他说:“没事,你就对那地府的人说要写上下一世让他做i橘子树,反正他喝了孟婆汤,这一世的事情也记不得了。”
我们说着,就听见那火苗里传出声音,奶里奶气地气呼呼地说:“我听见啦!你们两个商议着骗我呢!哼,还大慈大悲观世音,明明就是小里小气的观世音……”
惠岸怕他说错话惹我生气,忙不迭地将他捧走,到那地府与人说情去了。
十王看在我的面子上,自然是惠岸说什么写什么,原本以为我要那十七投生做王子皇孙,一个个小心翼翼洗耳恭听,谁知道听见要做橘子,青蛙,鸟,一个没憋住,全笑喷了,在那案前一个个笑倒,全然觉得十七在说笑。
那小火苗觉得受了欺负,气得摇来摇去烧惠岸的手心,说道:“做人有什么好的?还不是一个胜过一个辛苦。我也看惠岸做了几百年的人,我觉得他这个人做得一点也不自在呀!人在是非场生死路里挣扎,若是贪心不足,做了皇帝也不甘心,我就想做个鸟儿啊,树啊,草啊,岂不比你们人强多了?”
不管它怎么说,那地府给他写来世的文员就是趴在桌子上笑,压根不听他讲了什么。
最后,十七气急了,对他说道:“你等着!以后我当了橘子,也要带兵来进攻你地府!”
他不说还好,一说那写字的笑得更厉害,站也站不住了。
……惠岸吓坏了,一把将他捂在手心里,再也不敢松手。
我觉得十七这个想法,很危险啊。他要是下一世真的做了橘子还好,没几个月就烂了,也没法成精,进攻地府是别想了,我就怕他执念难改,以后做了草木,做了飞鸟,最后也成精了,率领妖精大军闹起义,这就很危险了。
毕竟最近这东西南北,十方土地上的神明早已稳定了,可以说是分据而治,各有各的信徒和子民,再怎么荒唐,神的前身也是人,没听说过妖怪做神明的。
可是问题来了,要是妖怪的数量足够多了,是不是也该轮到妖怪统治了呢?
这就又回到历史遗留问题了,十七在这地底下小声叨咕这些还好,不至于被上界听到,最近大家都被孙悟空闹怕了,很提防下界又出来一个闹事的,都睁大了眼睛,下了决心要把歪苗子掐死在摇篮里。
惠岸捂着他,将他藏在手心里,小心翼翼警告:“这话危险得很,你以后万万不要再说了。”
我们一路将十七送到桥上,看着他的魂魄喝下孟婆汤,跟着那引魂幡,过了奈何恶水、血盆苦界,在那飘渺的黑暗中跟着走兽飞禽、魑魅魍魉奔走于轮回之下,这才松了口气。他又入轮回,用重归众生之中,这一桩劫难,也算是了结了。
我和惠岸两个往那忘川水边儿上一站,看着那寒风滚滚血浪滔滔的水上那陡峭至极的奈何桥,无数枷锁缠身、赤脚蓬头的恶鬼从那桥上过,腥风从上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惠岸问我:“师父,你说这碌碌死灵,都得了公平的判决么?”
我和他说:“这便难说了。理论上讲,都该是公平的,但是你也看见了,他们这边批量管理,又能比之人间公平到哪里去呢?何况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又由谁来鉴定公平呢?”
惠岸在我身边靠了一会儿,因这风太冷,向我身边凑了凑,倚在我一边肩上,道:“那若是琉璃碎了,尚且有些碎片在,魂飞魄散,又是怎样?那魂魄还能聚起来么?”
我说:“断没有听说泼出去的水有收回的道理,但是人间也有些奇能异士,总在那鬼魂往生之处收集些魂魄碎片,把一个人的三魂和另一个人的七魄拼在一起,做个假的魂魄,饲养恶鬼,也不是没有。”
惠岸说:“那惊蛰如此狠毒的性子,他执念何其之深,该不会日后再拼起来又为祸世间吧?”
我说:“别人打散的么,倒是没准。他可是孙悟空打散的,你见过那猴子打谁手下留过情?他那金箍棒挨一下,莫说是拼起来了,只怕什么都剩不下了。”
我们正说孙悟空,我忽得一身恶寒,只见那血盆苦界奈何水中忽然涌起波涛,寒风呼啸而过,我登时就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猴子,刚和我打过照面,不会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给我惹事的吧?
我正站在水边儿上暗自担心,那滔滔血浪中忽然钻出一个血淋淋湿哒哒的脑袋,长发披了满肩,瞪大了一双骇人的血红的眼睛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张开血盆大口,大喝一声——
“观音娘娘,大事不好啦!”
……
我早就说了,我这辈子,最怕听人喊观音娘娘。
我看着那从河中游出来的鬼差,生无可恋地望着他,问道:“说罢,那猴子又给我惹了什么麻烦?”
因这奈何桥窄的很,往来只有一个方向,他一把将我从桥上扯下来,推倒水上一艘小舟里去,大喊道:“我也不知道,善财龙女一齐来阴司请您了,您请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