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贼便是再胆大也畏惧鬼神之事, 吓得连铲子都不要了,撒腿就跑。
卫青也从树上跳了出来, 喊着“据儿”朝那发出亮光的洞口跑去,他迫切地想要确认一下刘据的灵魂是否还在里面。
“你冷静一点!”岑风从后面拦腰抱住了他,两人一起滚落在草地上, “谁也说不准你外甥还能不能认出八百多年后的你, 小心点, 快看那些盗墓的要倒霉了。”
卫青顺着岑风所指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从四野响起了人声马嘶, 那些倒伏在地已经破旧不堪的石人石马仿佛活了过来, 朝着盗墓贼冲杀过去。
那伙盗墓贼此时已经吓破了胆, 被撵着往回跑, 就在这个时候《枯鱼过河泣》的歌谣又幽幽地响了起来,随着歌声, 原本清浅的河水突然暴涨, 宛如山洪暴发, 咆哮着奔腾的河水将所有盗墓贼都卷入湍急的水流中,夹带着泥沙石子往下游冲去。
这个时候,一轮泛红的圆月终于从厚厚的云层中露了出来, 在水中挣扎的人们惊骇地发现,在他们周围出现了许多同样在水里挣扎、惨呼的鬼魂, 手举着刀剑,穿着汉代兵卒的服饰,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即将被淹死前的恐怖和扭曲。
“哇啊啊啊————鬼啊!!!!!”水里的那群盗墓贼的哭喊声响彻云霄。
“我记得这些鬼魂的脸。”看着一河的人和鬼互相推搡着远处,卫青拍拍身上沾着的草叶,一脸深沉地站了起来,“在那个梦里,他们是害死据儿的凶手。”
“原来这才是失儿河每逢月圆之夜发出哭泣声的真相。”岑风也陷入了沉思,“并不是太子哭泣的声音,而是死在这条河里的那些加害者的鬼魂受到折磨发出的哭嚎声。”
随着河水上涨,带来的泥沙也将盗墓贼挖开的盗洞重新掩埋,亮光消失了,歌声也已消散不闻,草丛里的石人石马还是保持原样四处横躺着。一切都和先前一样,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田野里的虫子还在发出柔和的声响。
卫青有些悲伤地看着那在月色中无比荒凉的坟丘,心里想着,据儿,你是否还在那里?既然托梦给我,为何又不肯见我们?
“快走吧。”岑风看卫青还在原地发呆,忍不住拉着他的手就跑了起来,“你等在这里也等不来太子的鬼魂的,我们先去把那伙盗墓贼捉拿归案吧。”
这边河水引发的动静早就引来了村人,他们举着火把来到下游,将吓晕的盗墓贼全部捞了起来,困成一串,由里正带人送去官府报官。
听到卫青将盗墓贼落水的情形说了一遍,里正不由得叹息道:“原来一直是我们误解了这条河的故事。”
“我在那些鬼魂里没有见到张富昌的脸。”卫青低声对岑风说,“梦中据儿说化为厉鬼也要向这些人复仇……”
“你是怀疑张富昌一伙也和水里的那些士卒一样,是被太子的鬼魂索命而死的吗?”岑风问。
卫青点了点头:“不管如何张富昌确实记载死于湖县,如果他没死在那条河里,应该是死在湖县的别处。”
岑风开口向里正询问:“老伯再仔细想想,这泉鸠里还有其他什么地方有和太子相关的传说?”
“其实我们这里很多地方都以太子命名,比如这山谷后的那座山,当地便唤作太子山,失儿河也有人叫做太子河的,还有一处平地叫做太子坪。不过这些多是后人附会命名,并没有什么故事……”里正苦苦思索,突然一拍大腿,“哎,我想起来了,在咱们村后面挨着后山的地方有一片竹林,其中一处的竹子和别处不同,是斑竹,听村里的老人说,这里是当年太子和两位皇孙遇害的地方,竹子上的都是他们留下的斑斑血泪。”
岑风和卫青对视一眼,继续追问:“那老伯能告诉我这片斑竹林的具体方位吗?”
两人连夜赶到后山附近,果然找到了一处竹林里面有几从斑竹,显得格外不同,但等了一个晚上,什么异象也没有发生。
接下来几天,他们在村中寻访,还真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根据村里有些年纪大的人回忆,这块竹林以前遇到打雷大下雨的时候,能听的里面传来刀兵声,走近去听,却只有竹子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发出的竹叶巨大的沙沙声了。”
“这个地方一定有问题。”卫青说,“虽然时过境迁,周围的房屋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我还能觉察到,这一块就是当初太子潜藏的人家附近,只是不知道如何得知当初的情形了。”
“不如试试追溯过去之法?”岑风提议。
“这又是个什么法子?”
“是我家祖传道法中的一则,可以通过家谱中的文字再现昔日的情景,引发异象。”岑风解释道,“只不过我们要变成和张富昌当日路过这里相关之人,才能进入到其中。”
“无妨,那就请岑校尉赶紧施法吧。”
“得等到狂风暴雨的时候。”
恰好三日后,这天午后泉鸠里上空突然黑云压境,狂风大作,眼看一场暴雨就要来临。
岑风在竹林前摆起香案,将张氏族谱翻开到记载有张富昌那一页,对着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的天空焚香祈祷,过了一会,只见写着张富昌终于湖的那行字突然发出金光,紧接着周围景色一变。
卫青发现自己和岑风变成两个长相普通的粗壮汉子,穿着普通士卒的衣服,跟着一队前往湖县服役的人后面。
此时正值初夏,天气炎热,走了很长一段路的人各个累得汗流浃背,此时领头的张富昌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原地散开,各自找到树荫坐下乘凉。
卫青注意到有一小撮人自发朝张富昌所在的方向走去,都围拢着张富昌坐在有些远离其他人的地方。在这些人中他认出了好几张梦中见过的脸,确认这些人都是当初跟着张富昌一起参与围捕太子的人,卫青悄悄拽了一下岑风的袖子,示意他跟自己也坐了过去。
一个带着斗笠的人看到卫青挨着坐了下来,将脸一仰,粗声粗气地问道:“兄弟,你还有水吗?我的水喝完了,喉咙渴得发火。”
被他这么一说,卫青也发现自己有些口干舌燥,仿佛真的和他们一起长途跋涉了许久一般,不过为了套话,他还是将自己腰侧携带的水囊拧开,递给那人。
那人喝了几大口,方才舒气道:“真是爽快,你说这老皇帝也是无聊,自己任儿子被弄死,现在又要来修什么劳什子思子宫和归来望思台,还要在湖县就地起高坟,早干嘛去了。”
“我们不是山阳的兵卒吗?为什么要来这边?”
“你傻了吗?当然是上面故意调咱们过来的,毕竟我们都知道当初太子是被李寿和头儿……”
话还没说完,这人脑门上就挨了一刀鞘,张富昌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面前,一脸阴森地说:“就你话多,什么话该说不该说不知道吗?”
那人吐了吐舌头:“头儿我知错了,这不是想早点干完快点回去吗?”
“既然知道为什么把我们调来这里,就把嘴巴闭紧点。”也许是天气太热,也许是接近当初围捕的地点让张富昌有些莫名焦躁,他不悦地挠了几下头发,“当初那个秘密不能被任何人知道,我们早早完事,就能回山阳吃香喝辣去了。”
等到张富昌离开后,最开始和卫青搭话的人才压低声音说:“别理他,他自上次那事之后就有些奇奇怪怪的,家里夫人也远离他,好像是说闹鬼。”
“哦,那你就不怕吗?”卫青的目光冰冷得落在那人身上,吓得那人打了个抖索。
“大白天的别吓唬人。”那人一脸嫌弃地挪到其他地方坐了。
卫青来到岑风旁边低语交流了几句,果然张富昌带过来的这些人口风还是很紧的,一时间探不出什么。
“不管他这次来湖县鬼鬼祟祟要做什么,总之到了目的地就会暴露的。”岑风拍了拍卫青的背安慰道,“别急,等着吧。”
因为刘彻的命令,泉鸠里附近非常热闹,很多人都被派来服役。刘据当时和两名皇孙是被仓促埋下的,因此要在原址上重新开凿墓室,将遗骸从小棺移送到重新准备的三层漆棺里。
一般迁坟都有讲究,白日里请方士做了仪式之后,等到夜晚,由张富昌带着指认了当初掩埋的地点,搭起棚子,悬挂起白色的灯笼,就要开始掘土。
张富昌早早把自己带的人都集合到一旁吩咐:“待会挖坟的时候,记住千万不要让其他人接近,不能让他们窥视到太子遗容,否则我们先前共同犯下的事恐怕要败露。”
一群人心怀鬼胎地将棺木从地下挖了出来,一大两小的棺材齐排排地摆在棚子里,哪怕今晚满月光华明亮,也让张富昌等人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开棺。”张富昌硬着头皮下令。
自太子下葬迄今已逾半载,又加上今年关内大旱,天气非常炎热,恐怕尸骨已近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