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受了惊吓,可后来尉缇越长越健康,除了秋冬二季极易受寒,吃药往往拖上数月才好之外,并无异状,也渐渐将道士这件事当做个奇谈丢在脑后了。
两个月前,尉缇十六岁生日,正忙着在里屋拆哥哥姐姐还有长辈们送的礼物,突然九岁大的外甥应天赐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白晃晃冰凉凉的东西塞给尉缇。
“怎么,天赐也要送舅舅礼物?”尉缇笑着蹲下来问小外甥。
“不是不是。”应天赐将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是有个穿得破破烂烂疯疯癫癫的道士,在门口央我将这个交给舅舅。”
尉缇摊开手掌一看,原来是一方白玉印,玉质触手莹润细腻,上面雕刻着蟠龙,刀工质朴大气,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只好先搁置在书案上,对天赐说:“你玩去吧。”
夜里的时候,家主尉书行回府,听天赐说起这事,大惊失色,连忙和老夫人一起寻到尉缇屋里。
“天赐说白天里有个道士给了你一块玉,爹爹问你,可有此事?”
尉缇点头答道:“确有此事,是一方玉印,儿不知如何处置,现下还搁在书房里。”
尉书行脸色一沉,呆了一会,仿佛做足了心理斗争才开口:“你可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不知耶耶所言何事?”
“那是在你五岁生辰时发生的…………”
尉书行絮絮叨叨,将当年道士如何闯府,说了什么话等都对尉缇复述了一遍。
“童稚时儿尚蒙昧无知,竟一直将此事忘记了。”尉缇努力在记忆中翻找,好像模模糊糊对那道士是有那么一点印象,“现下听耶耶说起,倒仿佛有那么一点印象。”
“我当时也曾想,那道士许是疯癫,谁曾想这么多年,他竟如约找上门来,这可如何是好?”
“耶耶莫慌,妖邪之言,不可尽信。”尉缇见他爹心事重重在房间内踱来踱去,连忙上前扶住请尉书行坐下,软语宽慰。
“你取了那玉印让耶耶看看。”
“是。”尉缇听得吩咐,忙一溜烟跑到书房,拿了那方玉印攥在手里,款款走了进来。
“孩儿将玉印取过来了。”说完双手奉上。
尉书行拿着玉印端详了半天,连连称奇,更着丫鬟将印传给老夫人把玩。
“这玉有些年代了,玉质润泽,那道士若是骗人,也没必要将这般贵重的物品相赠。”尉书行皱眉对旁边下人吩咐道,“唤缃儿过来。”
“耶耶,这玉印这般有名堂,竟然要出动大兄来辨认不成?”尉缇原本对这事并未放在心上,听到大哥要来,登时好奇心大作。
不多时,尉缃从房门外踱进:“孩儿见过耶耶。”
尉书行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便开口问道:“今日去哪了?可是刚回来?”
“今天刚同洛兄、陈兄去了郊区寺庙取拓片,那里新出土了一个汉时的青铜鼎,上面有些铭文。”
这尉缃是尉家长子,六岁能诗十岁便写得一手好文章,如今已是名满洛阳的大才子,在鉴品古物上颇有造诣。
“快来看看你弟弟新得的这方玉印。”
尉缃才进门便听娘说十一年前那个道士又上门来了,送了小弟一块玉便走了。当年小弟险些被道士抢走,他是跟在爹身后一路看到底的,因此好看的眉峰先皱了起来。
偏生小弟还没心没肺地凑上前来问:“大兄,你快看这印有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一边去,别挡着灯。”
尉缇吐了吐舌头,忙拎了一盏铜牛提链灯给大哥照明。
尉缃眯起眼睛将玉印对着灯光端详了半晌,缓缓道:“这玉印是用上好的和田白玉做的,一丝杂质都没有,怕是宫廷之物。印上雕刻的蟠螭,刀工精细,说不定是昆吾刀刻,但风格却粗犷,线条硬朗,看着像是汉物。”
“那不是离现在有起码六百年了?”
尉缃点了点头,将玉印翻过来,用手指点着说:“你看这印上刻的是小篆,这纹路刻的是……”
尉缇凑过脑袋去盯着看:“左边一个青字,右边一个卫字,咦?”
说完和大哥两双眼睛盯着对方,面面相觑。
“汉朝叫卫青的还能有谁啊?”尉缇大叫。
尉缃拍了拍小弟的肩膀,下了结论:“长平烈侯卫青,说起来今天我去看的那个鼎,和这印的主人还有不少缘分呢。”
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张拓片,尉缇于灯下摊开来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几个大字:“长平家宣春。”
“长平家说明这鼎是长平侯府的所有物,可是这个鼎怎么会跑到洛阳的寺庙中来?这宣春二字又是什么意思?”尉缇迷糊了。
“可能是史书记载的宜春侯卫伉,长平侯卫青的长子。”尉缃回答道,“卫将军虽然位极人臣,一辈子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但孝武皇帝对他委以重任的同时也防他甚重,因此卫青生前一直居住在西京长安御赐的华美的长平侯府中,终其一生没有踏上长平侯国的土地。至于位于西京长安的卫府之物怎么会在东都洛阳出现,这个我也不清楚。”
“可是耶耶说,那臭道士非要说这玉印是我破劫的关键,总不会我和卫大将军也有什么缘分吧?”尉缇犯难地挠着脑袋,“我们可不可以不信那道士说的?”
“我怎么能放心不去过问此事。”尉书行不同意,“那道士行事颇有些玄机,他将这么宝贵的一方玉印交到我们手里,应该绝无欺骗之心。就算你不信也好,万一他说的是真,等你十七岁那年真应了劫数,可叫我们如何是好。”说完便有些激动,和老夫人两人一起拭着眼泪。
慌得尉缇马上下跪:“孩儿不孝,孩儿马上按耶耶所言去寻查此事。”
尉老爷这才破涕而笑。
接下来尉缇的苦难生活开始了,跟着大哥寻访了洛阳不少鉴古能士之后,并无取得任何眉目。眼看着离十七岁生辰的大限又减少了一个月,尉夫人万般无奈下,只好去白马寺问一个大和尚求了签只说需向西去,那大和尚又说小郎君需要亲自前往,人越少心愈诚,成事的可能性才愈高。
所以尉书行千叮嘱万不舍,派了家丁中武艺最高的郑六陪伴小儿子,又准备了丰富的盘缠,雇了俩牛车,将尉缇送出门去。
随行的还有一个小外甥应天赐,因为他爹在京城任职,尉缇顺路就将他也带上了。
大和尚只说向西,到了长安城住进应府之后,尉缇顿时又不知道往何处去了。城内汉代的古迹倒是比比皆是,可是太多了反而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最后尉缇想起临行前大哥的提点:“不如先去汉皇陵看看。”
所以一行三人便向着玉印原主人墓所在地——茂陵出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表示他们在这个世界里失去的重要的东西就是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