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当时任命臣为侍中,臣当夜宿在侍中当值之所,此时不信您可以派人询问春令。”
馆陶公主认定了面前之人以美色惑主,哪里肯听他辩解,只恨恨道:“你一个男人,做什么不好,偏生要去以色事主,不知廉耻,今日我定要好好教训你什么叫做臣子的本分。”
“臣子的本分下官心里非常清楚,就不需要大长公主屈尊来教了。”卫青故意激怒馆陶公主,“想必您今日将我打晕劫来,并不只是为了教训吧?”
他原本看似恭谨下垂的眼睛突然睁大,冷冷地朝馆陶公主瞥去,眼神中蕴含的肃杀寒光,竟然令馆陶公主心惊地后退一步。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的眼神,绝对一个普通公主府出身的奴仆所有。
卫青并不回答,只是望向馆陶公主,不发一言,却自带威压。
“是的,我就是要杀了你,现在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你能奈我何?”被卫青平静的眼神注视着,馆陶公主突然就暴躁了起来。
眼前这个小少年并非池中之物,她想起了自己两个没用的儿子,仗着女儿当皇后,她曾多次向刘彻推荐皇后的兄弟,但都无功而返。
刘彻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太后弟刚刚封侯”,而馆陶公主的次子陈蟜在景帝中五年就以长公主子的身份被封为隆虑侯,长子陈须是侯世子,早晚要继承陈午的堂邑侯爵位的。
刘彻这么说的意思是你的儿子已经在先帝那获得过优待了,现在太皇太后的两个弟弟等到朕登基才获得侯位,作为皇后的兄弟怎么好意思跳出来抢太皇太后的兄弟的风头呢?还得往后面排队,慢慢等去吧。把馆陶公主气了个够呛,又没有理由反对。
但刘彻一边不给陈家两个儿子官职,一边就给才进宫没几天的卫青加侍中衔,又送入建章营,眼看着就要重用起来了,看得馆陶公主很是眼热。
“你以为靠这张脸就能荣华富贵了?陛下身边的姣童美色应有尽有,今天你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有些日子谁还记得你?”馆陶公主面露狠厉之色,谁让你阻了我们陈家的路,长得再好看也没用,“我身边的董郎,长得比你更好看,我会好好训练他,到时候陛下重用的便是他不是你了。”
卫青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在那个被馆陶公主一把从身后拽了过来,炫耀般地显摆着的有些瑟缩的美少年身上。
原来这就是董偃。他上辈子见到天下无人不夸的董君,已经是建元末到元光年初的事情了。那会卫青忙着河东买马,督造对战匈奴的环首刀等兵器,几乎很少在未央宫当值。
有次他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归来和刘彻汇报马匹购置情况的时候,就看到刘彻身边坐着一个巧笑嫣然的青年。
据说董君冰肌玉骨,刘彻怕他夏日受热,就命人专门给他打造了一座玳瑁床,这是其他人都不曾有的待遇。
谈话间刘彻不时用眼睛瞟向董偃,又看着卫青,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但卫青只是从头到尾平静地汇报完了军务,然后起身告退,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馆陶公主有句话说得没错,刘彻身边的美人来来去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但是几年过去后呢?谁还记得失宠后潦倒而逝的董君?
馆陶公主这招棋下得当时不能说不对,但过后却也是错了。
“你杀我,陛下会生气的。”卫青明白说什么更能进一步激怒馆陶公主,虽然这辈子的这个陛下他不了解,但如果是上辈子的陛下,肯定是会生气的。
果然,馆陶公主听完冷笑道:“如果我划花了你这张惹人怜惜的小脸,你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资本引诱陛下吗?”
说完她命侍从将卫青从牢房里架出来,绑在刑架上。这些贵人有时候会用到这种私下刑囚的场所,卫青甚至可以闻到木架上传来的陈年的血腥气,当年卫青可没少吃苦头。
不过现在他可不是那个初次见识权贵家族黑暗的毛头小子了,馆陶公主的每一步动作,都按照他的计划发展。
为了将卫青两手分开捆上刑架,侍从解开了绑住卫青双手的麻绳,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只见卫青将双手迅速从还未绑紧的绳扣里抽了出来,接着整个人朝右侧方用肩膀狠狠地撞了一个离他最近的侍从,在那人惊呼着朝后跌撞去的时候,卫青伸手从他的腰间拔出了佩刀。
“快抓住他!”馆陶公主后退一步,大声呵斥。
房间里剩下三名侍卫马上冲了过来,卫青双手虽然解开束缚,双脚的脚腕却仍被捆在一起,刚才一撞后就失去了重心,朝地面栽倒下去。
若是一般的人,这种时候肯定会摔倒然后被轻而易举地重新捕获,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徒劳的挣扎而已。但卫青是从刀山火海的战场上不败的将军,他也曾身先士卒冲杀入敌军,知道战场上瞬息万变,一个不小心就能让人丢了性命,而夺取敌人的首级,往往也在一瞬之间。
所以在倒下的半途中卫青就瞅准时机,借势在地上滚了几圈,躲过了侍从们的第一扑,在坐起身的时候,迅速用手中的刀斩断了脚上的绳索。
现在卫青完全自由了,而区区四个侍从,完全不是卫青的对手,他轻而易举地放倒两个,在董偃的惊呼声中,一把将馆陶公主拉了过来,冰冷的刀锋抵在她金贵的喉咙上。
“得罪了。”虽然这么说,但卫青的语气里完全没有惶恐的意思,就好像问候天气那般随口一说,“请大长公主屈尊为下官引路吧。”
房间里的侍从面面相觑,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看起来好像待宰羔羊般蜷缩在牢里的柔弱少年,突然如同一只凶猛的小豹子一样,转眼就将他们的主人劫持了。
“还愣着干嘛,放下刀,让他出去!”董偃护主心切,生怕卫青伤了馆陶公主,连忙喊道。
走出牢房,被清凉的月辉笼罩,卫青脸色冷峻,仿佛一件开锋的凶器,院子里其余十几个侍从手里拿着武器敢过来,却迟疑着不敢接近。
地牢里的空气太过沉闷,直到出去之后,卫青才呼吸到了掺杂的甜甜花香的新鲜空气。想到上辈子公孙敖来劫狱的时候,他是一副凄惨无比的样子被背出来的,而重生一回,他却是从容信步走了出来。
不过此刻还不是掉以轻心的时候,卫青不是那种以一当十的猛将,刚才以少年的体力对抗四个成年侍从,已经耗费了他不少体力,而从他现在所站的位置通往这处私家宅院的大门,则有不短的一段距离。
长则生变,卫青当然可以挟持馆陶公主出门,但在这段通往大门的路上,他随便一个破绽就会被这群瞪着他的侍从一拥而上制服。
卫青的眼角余光落在身后不远处那株梨树上,他带着馆陶公主缓缓后退,并且威胁地将刀往里面递进了半寸,冷道:“把你们手里的刀剑都扔在地上,再退后十丈,否则明早因为没有保护好大长公主,掉脑袋的可是在场的各位了。”
馆陶公主生怕他真的下刀,连忙喝道:“都按他说的做。”
十丈是这个庭院可以退的最远距离了,这样等下卫青翻墙的时候,这些侍从先要跑回来,再捡起武器,给卫青留下了脱身的足够时间。
卫青渐渐退到梨树旁边,突然将刀一抽,把馆陶公主猛得往前一推,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像只灵活的猴子一样三两下攀爬上梨树,再沿着伸展的枝丫迅速跳到高耸的围墙顶上。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我捉住他!”馆陶公主从未被人如此欺辱过,此时愤恨地指着墙头那人下令。
等你们过来我早走了,卫青得意地转身欲跃下墙头,战场上培养出来的对危机的敏锐感觉却使得他停下脚步,迅速扭头朝右侧望去。
一支白羽箭堪堪从他脚尖擦过,如果不是卫青刚才有所预感,恐怕在跳下去的瞬间就被射穿了。
在卫青视线所看向的一株高大的树上,有个黑影若影若现,弓箭手!卫青忌惮地看着那个方向,警惕对方随时会射出的下一箭。
“还愣着做什么?直接用箭射死他!”馆陶公主再一次审视了眼前少年的才华,此人如若不除,日后必成大患,仿佛一个在心中盘亘很久的遥远声音重复说着,必须要趁他还没有出头的时候就扼杀他。
卫青瞳孔骤缩,敌在暗我在明,他现在站在墙头就如同一个活靶子,而院子里的侍卫也仿佛回过味来,纷纷去拿弓箭。若是被两面夹攻,就算卫青插翅也难逃了。
正在这个时候,从围墙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姑母是想要射什么?”
得得的马蹄声如风而至,火把簇拥下,刘彻端坐在最前面的一匹红马上,黑色的披风在身后飞扬,火光将他英俊的面容照得如同天神一般高贵,说出的话语如同寒冰一样令人畏缩。
看着墙上那个看起来毫发无损的人影,刘彻今晚攒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还好,这次总算及时赶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