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求你,”糜芜又抿了一口酒,眸光沉沉,“帮我解决一个人。”
今日是七夕,原本该是银针乞巧,女儿家自在玩乐的一天,她却突然从刘氏那里得知,顾梦初带走了吴成龙。
是她大意了,只顾着应付这府里的事,却忘了还有一个吴成龙。他虽然是不值一提的龌龊人,但,他曾留下那五两银子,她曾亲口答应做他的外室,这就是一个天大的把柄。
顾梦初的算盘打得很好,若她能进宫,吴成龙就是她不能让人知道的污点,握在手里就能逼她乖乖听话,若她进不了宫,吴成龙就是报复她的一个工具,只要她还姓江,顾梦初就能仗着嫡母的身份,逼她嫁了吴成龙。
她势单力薄,刘氏可用的人也只在内宅之中,她需要找到一个能在外面行走的人,解决掉吴成龙。
江绍,崔恕,谢临,这三个男人,都可一用。
糜芜最终选择了崔恕。
江绍虽然待她很好,却亦是在利用她,吴成龙有利于江家,江绍未必就不支持顾梦初的做法。而谢临,他似乎少年心性,很难开口让他去做这些事。
唯有崔恕,她听了他那些传闻,如今又见到了他的人,直觉告诉她,眼前的人,为了达成目的,绝不在乎手染鲜血。
崔恕沉默片刻,问道:“吴成龙?”
糜芜慢慢地,又抿了一口酒。他竟然什么都知道,若她猜的不错,他应该是在暗中监视着一切,他要做什么?
“我不喜欢被人拿捏。”她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崔恕元青色的袍角底下那双玄色丝履之上,鞋身绣了浅灰的云纹,舒卷的纹路在月光下微微闪烁,是加了银线绣出的。
只是鞋子就如此讲究,又为什么要寄人篱下?糜芜移开目光,道:“我想求你,帮我解决掉他。”
如何解决,废了他,还是杀了他?好个狠辣的女子!崔恕微微抬眉,道:“我为何要帮你?”
“太太也是你的对头,”糜芜略一歪身,向湖边的大石上坐了下去,“看对头倒霉,岂不是很让人欢喜?”
“对头?”崔恕微抬了眉,“你高看她了。”
一个暴躁而全无章法的妇人,不值一提。
糜芜笑了起来,道:“你好像很瞧不上江家,那为什么又要待在这里?”
崔恕垂目看她,她斜斜地坐在石头上,一只穿着柳黄色绣鞋的玲珑玉足从裙裾下伸出来,似有意似无意,晃悠悠地点着地。而她的手,一只拿了银壶停在唇边,另一只放在身侧,纤长的手指屈起来,轻轻点着石头,先是食指,接着是中指,后面又换回食指。
这女子竟没有一息安静的时刻。原本是极没有仪态的举止,但在她做来,却又异样的妥帖。
崔恕移开目光,道:“与你无关。”
“那么,你帮不帮我?”糜芜笑笑地看着他,低声道。
“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帮你。”崔恕收敛心神,抬步离开。
本以为她会再追上来,可她却只是在他身后轻声说道:“那么,没有理由,只是为了帮我,不行吗?”
“你未免高看了你自己。”崔恕声音冷淡。
却突然听她问道:“你怕我?”
作者有话要说: 糜芜:我高看了我自己?
崔恕:……
我错了,我检讨……
第19章
怕?崔恕嗤笑一声,停步回头,道:“你以为你是谁?”
糜芜看着他脸上未曾收敛干净的冷笑,语声轻柔:“我还以为你只会绷着一张脸,再没有别的表情了呢。”
这一瞬间,崔恕竟下意识地想要照一照镜子,看看自己是否总绷着一张脸,但下一息,他醒悟过来,沉了脸回头便走。
“你觉得我能进宫吗?”
她的声音突然近了,想必是她起身追了过来。崔恕无端便放慢了步子。
可她却不并往他身前来,只是跟在后面低声道:“若我进了宫,难道便没有你求我的时候?”
她可真是自大,居然敢用上一个“求”字。崔恕越走越慢,却并不停步,也不言语。
“你若不是怕我,为什么不敢看我?”她依旧跟在后面,挑衅般地问他,“为什么不敢帮我?”
崔恕终于停住了步子,回身看她:“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糜芜嫣然一笑,抬眉看他:“那你想要我怎么求?”
“不必,”崔恕转回身,道,“我不会帮你。”
“崔恕。”她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冷淡了下去,“你究竟是谁?”
崔恕不觉又回过身来,垂眸看她。
糜芜走近一步,低声道:“你来历不明,无依无靠,却能对抗太太,又能暗中监视江家的动静,你整天躲在三省斋中不出门,却能结交谢临,若是我猜得不错,你背后的靠山,必定大有来头。”
这一刹那,糜芜看见他眸中突然迸出一丝寒意,不觉心下一惊。
他居然动了杀意。她只是想吸引他留步而已,他却动了杀意。糜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道:“我不是你的敌人。”
崔恕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他在查探她的底细,却没想到,她居然也敢窥探他。一个危险的女人,胆大却又不知死活,难道她以为,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会沉迷于她的美色,心甘情愿被她驱策?
风突然大起来,让人的呼吸都有些凝滞。糜芜举起银壶,慢慢饮下一口琥珀蜜,凉而滑的酒液缓缓滑过喉头,紧绷的情绪松弛下来,她向着崔恕走近一步,迎上了他的目光:“我不是你的敌人,如果你帮我,将来,我也一定会帮你。”
崔恕淡淡说道:“我看不出有什么需要你帮的。”
“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糜芜笑起来,眸中月华流转,“你既然暗中打听我的事,自然也是觉得我有价值,对不对?你帮我,将来,我也帮你。”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崔恕话音刚落,突然抬眉向远处一望,不等糜芜反应过来,已经从她眼前消失。
糜芜怔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片刻之后,她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又过片刻,不远处花影晃动,苏明苑匆匆走了过来。
原来如此。他走的那样快,显然是早已发现了苏明苑,想不到他竟然有这样的身手。
远远地,苏明苑一抬头看见了糜芜,脸色便难看起来。她怎么会在这里?
那天在蕙风堂争吵过后,她再没跟糜芜说过话,可此时已经走到了这里,却又不甘心退回去,她迟疑着,慢慢朝这边走过来,一言不发,却又冷冷地盯着糜芜。
“姐姐也来这里抓喜蛛?”糜芜并不介意,只是笑着向她打招呼。
苏明苑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酒壶上,脸色更难看了,道:“好好的女儿家,竟然躲在这里吃酒!”
“空的。”糜芜把壶口向下晃了晃,“我拿着装喜蛛。”
“只有你一个人?”苏明苑审视地打量着她,“我怎么恍惚听着,好像你在跟谁说话?”
“我刚才的确有跟人说话。”糜芜笑道。
“谁?”苏明苑忙忙地追问。
“崔恕。”糜芜道。
远处的荼蘼花影子里,崔恕沉了脸。她竟然要告诉别人?岂有此理!
“崔恕哥哥?”苏明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四下张望着,满脸期盼,“他在哪里?”
“我远远瞧着仿佛是他,就叫了一声,”糜芜摇摇头,“谁知走到跟前,却根本没有人,大概是什么飞禽走兽,我看花眼了。”
崔恕的脸色越发阴沉,她是在调侃他是飞禽走兽吗?岂有此理!
苏明苑嗔道:“自家花园里头,哪儿有什么飞禽走兽?你嘴里总没实话。”
她口中说着话,一双眼睛只在四下里张望,试图寻找崔恕的影踪。虽然上次崔恕并没有放她进门,但苏明苑心里总不能相信他是绝情,总觉得是有别的误会。七夕之后,顾梦初就要她和江绍定亲,她心急如焚,再顾不得脸面,大着胆子又找了过来。
糜芜笑吟吟地看看她,又看看三省斋的方向,不知崔恕躲在哪里?她们说的话,他可都听见了吗?她闲闲地问道:“姐姐抓到了几只喜蛛?”
苏明苑心不在焉地答道:“那东西脏兮兮的,我不要抓,都是丫头们弄的。”
糜芜嫣然一笑,道:“姐姐既然嫌脏,那么,等崔恕来了,让他替姐姐抓。”
苏明苑飞红了脸,心里却不自觉地憧憬起来,上次一定是误会,只要他肯见她,只要他知道她这么温柔深情,他一定会
荼蘼花影后,崔恕转身离开。没错,她必定是猜到他没有走远,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这种话,这个女人,真是顽劣至极!
他快步走回三省斋中,叫来了何卓:“盯着顾梦初,弄清楚她把吴成龙放在哪里。”
又向张离道:“倚香院那边,继续盯紧,再传信给齐牧,让他抓紧在芦里村查探,我要知道所有与糜芜有关的人和事。”
何卓与张离对望一眼,不免都有些惊讶,主子从没有过这种刚决定就改主意的情况,这是怎么了?
崔恕眸光沉沉。他倒要看看,如果他不出手,她能不能解决掉吴成龙,又会如何解决。
夜深人静时,糜芜在乱梦中,再次爬上了那架竹梯。身后追赶的脚步越来越急,头顶的浓云越来越沉,她不顾一切向上爬,却在此时,云雾撕破,露出吴成龙的脸,脖子上盘着那条毒蛇,狞笑着向她扑来。
横木断开,糜芜一脚踩空,惊叫一声。
“小姐,”拾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姐醒醒!”
糜芜睁开眼睛,才发觉薄薄的寝衣湿透了,全都是汗。她定定神,低声道:“我要喝水。”
拾翠很快送过来一盅温水,糜芜接过来一饮而尽,温热的水液滑过喉头,干渴稍解,心头残留的最后一丝慌乱也随之散去,糜芜将杯子递回去,道:“还要。”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亮,就见拾翠摸索着往桌边去倒水,外间有低微的鼾声,想来是锦衣睡在那里,还没醒来。
“小姐梦魇住了?”拾翠递过杯子,低声道,“奴婢的娘说,在枕头底下放把剪子,就不会做噩梦了。”
糜芜微微一笑。剪刀有没有用她不知道,不过,只要解决掉吴成龙,她自然不会再做噩梦。崔恕虽然不肯帮忙,不过,她原本也没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等见到窈娘,她自会安排个妥当的法子。
糜芜抿一口水,闲闲地问拾翠:“你是不是念过书?”
这几天她的书箱都是拾翠整理的,各样东西打理的井井有条,应当是个懂行的。
拾翠怔了一下,这才低声说道:“奴婢的爹教奴婢念过几年书。”
“就咱们两个,你不用一口一个奴婢了。”糜芜道,“我听着也怪不自在的。”
“是,小姐。”拾翠怯怯地说道。
“你家里能让你念书,按理说家境还过得去的,”糜芜道,“怎么舍得送你来这里?”
拾翠的声音哽咽起来:“奴婢,我爹前些年没了,我又没有兄弟姐妹,那些人欺负我家没人,都来侵占,好好一个家被弄得七零八落,我娘气不过,这才病倒了……”
独女,丧亲,家贫。细想起来,其实两个人何等相似!只不过拾翠胆怯温顺,只怕过得比她还要苦些。糜芜不觉起了恻隐之心,柔声道:“你放心,等我这里事情都完了,就放你回家伺候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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