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没问出口但是谁都心知肚明。
他们本来对李嫣和二狗子就没有什么感情, 反倒是因为二人,没少听到别人家的闲话,说老李家出来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这李家的姑娘都不是可娶的,娶了也会跟人跑。
所以就算是同族的,对他们母子也都是怨气更多一些。若不是二狗子有本事能赚大钱, 眼下又有了不得了的身份,谁都是不愿凑上去的。
“能平安无事就挺好的了。咱们也就能盼着人家心宽,不跟咱们计较。”李季左右看看,低声道,“不是咱们做小辈的编排长辈,咱们的老太爷今儿确实过分了些。咱们这边也是紧着慢着的提醒的,可他脑袋里装满了银子,一个个帽子往人家身上扣。别说是他们外人,咱们自己家人听了也不舒坦啊。李嫣人都走了,就算没感情,也没有扣着人家尸身换银子的道理。”
事实上,若是不知道二狗子爹的厉害,做这些可能度用不着老太爷。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做了,错就都是老太爷的身上。其实真正惹怒人的,还不是他稀里糊涂的去要钱。而是在知道事情有变化不对劲的时候,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怎么圆过去,而是将包袱一甩,自己独善其身。
若不是李宝和李季激灵找到了话头,那几年四个长辈都不好做人了。
“他就是上了年纪老糊涂了。这话我也是说说,你们可别传出去。”年龄稍小的长辈皱着眉说了句。
村长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咱们再怎么说也没用的。一会儿咱们都注意点,可别在戳人家雷了。就算咱们让他们记不住什么好,可也别让人家觉得咱们不好。快点走吧,怎么也要看着他们送走。”
李季问道:“就不去请嫣姐的侄子过来?”
村长摇摇头:“这时候他们应该在地里。这一来一回叫他们回来怕是要耽误吉时的。虽说他们是正经的亲戚,不叫来不太好,可他们这些年来,你也瞧见了,从来想过跟二狗子母子俩亲近,他们是未必肯去的。”
打从二狗子回村开始,李嫣兄弟的孩子们就没打算走动这门亲戚。后来二狗子赚了大钱,也没见他们亲近。
对于他们一家人,李季的感觉一直是不好不坏。谁都没规定就必须要跟表亲亲近,而且他们并不是唯利是图的人,否则二狗子刚开始赚银子的时候,他们就找上门来了。
这一点比村里头的某些人要好得多。
当年的事情,现如今已经说不清了。当年李嫣家里人对李嫣算是绝情了,同样的,因为李嫣,她的家人,乃至整个全族都受了些连累。所以这以后一刀两断互不干扰,也是有情可原的。
回了李嫣坟前,鲜红的棚子将里面的人都映着发红。坟已经挖开大半了。
二狗子跟着众人一起下铲子,随时有人提醒他一些。他知道他娘被埋在里面,现在要移走了,就是要将已经死去的娘找出来。
现在二狗子对娘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此时每一锹土挖出来,他心里头都有点异样。
终于,有一锹碰到了东西,是一命家丁最先挖到的,忙跪下身子伸手去扫了扫上面的雪,楞了一下方道:“没有棺材,是草席!”
家丁们一片哗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夫人竟然这么凄凉,连个最起码的薄棺材都没有。
棺材铺里头最薄的棺材,也不过是一二钱银子。这样的棺材,县太爷府里头干最粗活的下人都不愿意用的。因为太薄,埋到地里头用不了两三年就烂了。若是哪位下人意外去了,都是县太爷出银子打一口不容易腐坏的棺材,不说是风光下葬,那也是走的体面的。
这草席子在地底下埋了进十五年,早已经烂的不像样子,手一碰就碎了许多,泥土混入其中,已经瞧不清草席原本的样子了。
这个对于村里人来说并不稀奇。因为一二钱银子在村里头并不是谁家都拿得起的,特别是家里头孩子多的人家,舍不得买棺材的就一张睡惯了的席子一卷埋了有不少。
特别是没出嫁的人,都算是夭折,棺材在村里人眼里是准备给长辈的。当年的李嫣能有人给下葬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又怎么会破费给她打一口棺材?
李季过去,往里头看一眼,接下来不能用锹,只能用手一点点往出捧。很快就能瞧见人形了,当然,是人骨头的形状。
虽说知道,李嫣没有棺材是理所当然的,可是这么看一看,心里头还是忍不住发酸。
李嫣是县太爷钟情的人,是县太爷府唯一的女主人。本应该是锦衣玉食风光无限的人。却在这个山里头,以草席为棺,孤独了整整十五年。
草席一碰就碎,有的地方已经能瞧见里面的骨头了。
李季没瞧见这个,有点害怕。走到二狗子身侧,强忍着心里头的恐惧,轻声道:“请娘出来吧。”
李季的声音放的很低,其他人都没听见。
道士指挥着二狗子,让他戴上了红手套,然后将李嫣的骨头一点点转装入准备好的小棺材里。
这个只是跟李嫣差不多大小的,是用来存放供奉的。等再度入葬的时候,会换上正经的三层棺椁。
在地下买了十五年,挖出来多少会有些味道。李季心里头对李嫣含着尊敬,嗅到这种异味也忍不住胃里翻腾。加上没见过人骨,人有些异样,直到李嫣被盖住,心里头才好些。
直接面对这个,没有人能够平静以对。这是人活在世界上最后的遗留,也更为直观的诉说了死亡。死者李季见过几次,但那都是有血有肉的,看上去像是睡着的。远不及骸骨更加直观。
看着躺在那里的骸骨,就忍不住想起自己,自己未来也会变成这样。
这种恐惧并不是因为骸骨看上去可怕,而是骸骨代表的死亡,让人恐惧如斯。
道士最里头念念有词,指挥着他们磕头喊话,然后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往回走。
一行人直接路过了家里门前,一脸几日日夜思念的家就在眼前。李季低声问道士,能不能进去看看。道士摇头:
“走出去就不能回头,要一直送到供奉的地方。左右不远,等将夫人供上了,再回来吧。记得千万别回头。一会儿坐上马车到了县太爷府洗过手以后就没事了。”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是对李嫣的尊重,一定要按照他说的去做。
李季不舍的看家里一眼,径直离开。
这时候听到家里头小尾巴的叫声。激动、期盼、欢快。就如同往日出门回家一样。李季心里头发酸,揉揉鼻子,继续往前走。
还没走几步,就觉得衣服一沉,很快肩膀上蹲了一位。
李季伸手将它抱下来,没忍住亲了亲。
先上来的是松松,淘淘紧跟其后,手里还抓着一个坚果,往李季这边送。
李季心里头更酸了,眼睛都红了。
将两只一起抱在怀里,挨个摸一摸,说了声乖。
随后松松跳下李季的怀里,往队伍前面的二狗子跑去。此时二狗子捧着的盒子里装的是李嫣身下面的泥土,这些土按照规矩是要盖在李嫣棺椁下面的,土不多,也就二斤多重,二狗子捧着并不费力。
松松先跳到二狗子的肩膀上,伸爪子抓在二狗子的头发上,让原本梳的板正的头发乱了些。
二狗子转过头看他一眼,手里捧着盒子,空不出手抱他,就说了声乖。
然后就这么直接往前走。
出了村就是马车。为了不回头,马车都是从后面打开的。
走出来的时候,二狗子站在最前面,是为了给李嫣引路,上了马车,没有李季二狗子是不愿意的。说了两次要李季过来一起走,下人们没办法,只要叫李季过来陪着二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