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就想远了,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裴珂正回忆着往事,就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领班严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站在这里那么久,是想偷懒吗?做事一点都不勤快,再让我看见你干站着,等下次一楼开集体会议,先抓你当典型批评一顿!快点去干活!
裴珂被他推得身体不稳,连忙点头应下,转身去工作。
领班为人处事圆滑,对他们这些来打工的学生都还算客气,很会交朋友,扩大有效人际,什么时候这般态度过?
话里之意,就差直接讲明宁丞远现在正杵在二楼往下监控了。
裴珂觉得有趣。
第一次见老总出来微服私访,吓得全体员工从上到下都这般严阵以待,不知什么时候这群人才能习惯宁丞远的癖好。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也许是因为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兼职短工吧,还入不进管理者的圈子,自然得不到这种即时的秘密讯息。
裴珂心下想着事情,又送完一趟酒。
当服务生久了,再加上前世身处商海沉浮,他识人能力很强。
有些客人是同事同学聚会,一起来酒吧玩,看穿着打扮就是有素质的文化人,学生白领居多;有些客人是庆祝喜事,或者生日或者买房买车,听谈吐气质像是普通职业的社会人,文化水平不高;还有一些,这两类都不是,却是服务生又恨又爱的。
这类人有钱,但来这儿不为生意只图高兴,就是喜欢楼下的氛围,所以不会选楼上的包厢,会在一楼找处雅座,三面沙发环绕,一群女人陪着,就伴着动感的背景音乐喝酒。
他们往往出手阔绰,消费一点不输楼上,能下单昂贵的酒增加服务生的提成,可另一方面,也会伴随着各种麻烦事,但凡有一处不满意就开始找茬。
所以服务生既想碰上这样的客人,又害怕他们真的闹事。
今天,这场中就有两桌是这种人,其中一桌就在他送酒划分的区域内,需得他拿出十二分心思去应对。
十分钟后,裴珂送完酒刚想转身离开,雅座有人伸手拉住了他。
裴珂看了眼手腕被握处,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来,看向对方:有什么吩咐吗?
坐!就听里面传来一声喝令,即便整个现场摇滚音乐声不断,也能听清这中气十足的声音。
裴珂微微抬眼,视线从靠近过道处拉自己的人身上,移到了喝令的发声处。
正对着他的位置上坐着一个抽着雪茄的光头男人。
对方体态臃肿,穿着一件瑞典世家的大码t恤,两侧胳膊上带有密密的纹身。
暗色的深蓝色灯光下,看不清那堆横肉上的表情。
光头坐在沙发最里面的中心位置,左拥右抱着,看到裴珂望向他,从方桌上摊开的皮箱里捡出一万块钱,摔在桌上,点了两下裴珂,仿佛在示意。
裴珂站直,将空托盘放在身前,身体前倾,抬高声音:请问您要点酒吗?我可以跟您介绍一下。
光头夹着雪茄,翘着兰花指,又从皮箱中拿出一叠,砸在之前那一摞上,一旁陪同的几个女人端着酒杯发出哇的一声惊叹,频频扫向裴珂,等在一旁看戏。
两叠讠秀人的人民币堆在那里,红色纸张在灯光下很是醒目,像是刚从银行取出来,被码得整整齐齐。
裴珂一时没有动作。
楼下没有陪酒这一说法,客人让服务生喝酒,服务生喝一杯是给面子,但也不能坐下陪着。
不然这种行为成常态后,上面下面原本的两种业务就会混在一起。
到时候楼下的客人会习惯性对服务生动手动脚,本来只是端酒的服务生也会遭遇楼上少爷的对待,更别提包厢里那些隐秘的事情,要是都摆在这大厅光天化日之下,别提多难看。
明岚有牌照,是正规经营,明面上不能出这种事。
裴珂握拳抵在唇前咳嗽几声:老板,我生病了,怕把病气传给别人,您看这样,我喊我同事过来服务您。
两万块,他喊哪个同事过来,都能算个人情。
他示意地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其他桌放酒的服务生。
就要你!光头自己吸了一口雪茄,用眼神示意刚才喊住裴珂的人。
裴珂还未等反应过来,就被这人拉倒坐在沙发上。
老板!我这样要被扣钱的!裴珂连忙坐直身体,想要站起来。
坐着!你扣多少我补给你多少!又有一摞钱砸在桌上。
这真是一种幼稚的暴发户行为,一般是刚到手的巨款,才会这样财大气粗地消费,仿佛就要做给别人看,图个一掷千金的豪爽。
裴珂第二次想起身的动作被再次阻止,他今天身体太虚弱,根本无法反抗。
但我会丢掉工作的,这里规定我们不能坐下,烦请您体谅下。裴珂推开腰间换着的手,努力挣扎。
他求助般看向四周,希望能找到其他服务生,但因为是坐下的原因,人立刻便被淹没在无数雅座中,很难被看到身影。
他还没有什么资格佩戴无线对讲耳机,所以也没法呼叫领班。
裴珂抬眼看向二楼的位置。
一二层楼相通,共用一个天花板,明岚怕场内出事,在暗处设有一些盯梢的人,专防有人找事,偷带禁止的粉末进来销售。
当然这群人平时也管其他事情,比如说客人找茬。
但一楼是亮处,二楼是暗处,裴珂只能把视线投上去,四下扫过,却根本不知道盯梢者到底在哪里。
我体谅你,谁体谅我啊?!光头一边眉毛高一边眉毛低,看模样都感觉不是东西。
一杯酒被推倒裴珂面前,三角形的酒杯盛着天蓝色的透明液体,是他刚端上的,裴珂看了一眼坐在中央的老板,没再犹豫,端起来仰头喝下。
酒水顺着他唇角氵骨落,又路过干净漂亮的脖颈。
第十五章
一杯酒迅速喝光,玻璃杯往大理石桌面上一放,发出当一声清脆的撞击音。
一摞钱砸在面前,裴珂抬手用衣袖擦掉唇边氵益出的液体,完成任务想要起身。
结局只能是再一次被拽倒。
又一杯酒搁在他的面前,这一次跟前一次不同,就见酒面上还飘着刚弹下的烟灰,它们起先还带着点点明火浮着,接着被打氵显缓缓沉落到杯底。
光头男人徐徐吹出烟,眯着眼看向裴珂。
要求在升级,仿佛就喜欢看别人的自尊被一步步践踏。
这种人裴珂曾经见惯,并不陌生。
看似举止豪掷一气,对服务生呼来喝去,然而只是在用金钱掩盖自身的空虚,抛开外在,内里压根扶不上台面。
按理说,一楼出现情况不用多久安保就会赶到,更别说今天情况特殊,所有人都警戒森严,积极待备,生怕出问题,怎么会这样久都没人过来?
裴珂推开身旁男人探上领口的手,攥紧松开的衣领,语气平淡:您想要找陪酒可以去七楼,自然会有人陪您,但明岚一楼的规矩不可以这样做。
光头这种人平日在自己圈子称霸习惯,没见过什么世面,自认为自己的脸面大于天,一听这话当场就被激起怒火。
你什么意思?光头夹雪茄的手指着他,露出一颗金牙,你他奶奶的,老子就愿待在下面,舒坦!老子喊个人过来陪着喝酒,你倒劝我到上面包厢日你们兔爷儿?
裴珂有充足耐心:我们七楼也有许多公主,都可以陪您的
一杯酒对着他泼了过来。
裴珂被凉酒一打,面颊微微向一旁偏过,闭上眼睛,只用牙齿轻轻咬住唇内侧的车欠禸。
转世后,他还没被这样对待过,这举止,让他想起已被深埋在心底的曾经过往。
*
宁丞远正站在二楼环形玻璃围栏前,身体前倾,肘部担在上面,不紧不慢地边抽着烟边观看下方的情况。
经理站在一旁,垂下的双手叠在一起,忐忑地陪着他,视线不时扫向下面,但宁丞远没发话,他也不敢让人去帮忙。
就见右斜方靠近宁丞远所站位置下的那处雅座,服务生被人按着,劈头盖脸拨了杯酒,随后被人拽进沙发里面,一群女人端着酒杯半站起腾出位置。
服务生被扯向中间光头男人。
经理心下不忍,这好歹也是他们的员工,便出言提醒:宁总,现在可以让人过去了吗?平日这种事不等发生咱们就能发现及时制止的,一定不会这么严重,不可能任自己的人被拖进去欺负。
宁丞远侧头扫过他一眼,经理立刻噤声,不敢再提此事。
他想自扇巴掌,他这个蠢人,既然宁总刚才让他别动,他怎么还不能领会这其中意思。
宁总不是想找他的事,只是单纯想看那服务生怎么被羞辱。
这样想着,经理打算闭紧嘴巴,再不发出一声,专注地陪着宁丞远看向楼下。
就见那服务生被人按在光头身旁,肥胖的男人将手压在服务生的肩膀上,另一手拿着一叠钱往服务生被扯开的衣领里塞。
钱塞进去,一半在里面,一半在外面,抵着光洁的下颌,羞辱人的意思十足,旁边围着的男女见到这幕,陪着光头笑起来,仿佛只是在开玩笑。
宁丞远吐出一口烟,眯起眼睛看着下面裴珂那张脸。
他刚接管明岚不久,这家伙便来应聘,看上去时间很凑巧,这让他心底的天平往另一侧偏了偏。
人的确有可能冲他而来,是有目的地接近。
但这两天人都没有出现,宁丞远看着那只总跑到他脚下的丑东西,不经意间就会想起那张漂亮的面孔。
人不在他眼前晃了,这天平就又想往回偏。
云寒那家伙,一副花花心肠,七拐八弯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乱猜的话肯定没个准儿。
等周三看到楼下端酒的裴珂,宁丞远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裴珂好像说过,只有周三和周末才会上班,原来自己前两天的结论并不对。
天平又开始调整。
那今天对方来了,会想方设法接触他吗?
宁丞远目光对准裴珂,就见他像是没停下来一般,跟其他服务生一样,投身在忙碌的工作中。
也许他有些疲倦,刚才撑着额头停了许久,紧接着便被赶去继续忙。
看不出什么心机,跟其他员工几乎一样,若不是那张脸漂亮点,就是个普通人。
结果刚这样想就开始发生事端,宁丞远觉得今夜终于变得不那么无聊了。
若裴珂真的是对准他而来,有意想要接近,那应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这种场面肯定能应付过去,不会任这群上不了台面的渣人欺辱。
可当裴珂把酒一饮而尽,现实摆在宁丞远面前,他好像根本无力反抗。
宁丞远心下产生疑问。
为什么不用力挣扎?那人看上去也只是普通身材,裴珂怎会被压制得一点都动弹不得?
是故意伪装出这副模样的吗?但是自己第一次出现在这里,以往在明岚也从不曾下楼,裴珂怎么会知道他在二楼看着?既然不知道他在,这戏又作给谁看?
哪个道理都讲不通。
宁丞远记得之前在七楼见到裴珂时的情景,若说那时起纷争是想碰见他,但眼下是一楼,出事也轮不到他处理,裴珂没有非要搞这一出的理由。
再说今日之事,先发难者也不是裴珂。
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裴珂是真的无法应对这种情况,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并没有那样多的心计,遇到事只能求助地望向四周和楼上,希望能有人伸出援助。
宁丞远眯起眼睛。
云寒那晚果然是鬼扯!在这个问题上弄清,他便敲杆定局,再不回头想这件事了。
脑海想着这些,楼下情况也进一步发展。
光头米且壮的手臂扌娄紧裴珂的月要,另一手的雪茄尾按灭在刚才推给裴珂喝的第二杯酒中,然后端起那杯酒就往裴珂唇边送,像是要弓虽制他喝下去。
越来越过分,到底是自己感兴趣的人,还轮不到别人做什么。
宁丞远转头,对身后马上看向他的经理一眼神示意,对方立刻得令扶着对讲耳机安排下去。
他转过头,就见裴珂正拼命往后仰,偏头躲避那送过来的酒,就在酒杯即将碰上他唇的一瞬间,忽然一抬手。
酒杯被这股力一推,里面的酒登时撒在两人的身上。
不等光头气愤,裴珂打翻酒杯的那只手握住酒杯底座,夺过来往眼前大理石方桌边沿上一磕,圆杯身被撞碎只留下光秃秃的酒柄,上面带着不规则的锋利玻璃切割口。
而裴珂也翻身而起,一只膝盖跪在沙发上,另一只月退站在地上,攥紧光头的t恤,酒杯柄抵在距离对方眼睛几寸的地方,从上往下地压制,还讲着什么话。
宁丞远隔那么远听不到,却见光头没立刻动作,被这举动突然吓到,身体软成一滩烂泥,像怕那玻璃真的戳进眼睛。
啧,刚才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一戳就破。
一楼经理和领班带着服务生赶过去时裴珂还没松开手,直到有服务生到他身后,开始尝试着将他跟那光头分开,他这才垂下胳膊,任人拖着在雅座外站定,将手里的断杯底座轻轻放在方桌上。
宁丞远忽然情不自禁升起一抹笑。
事发突然,刚才只是短短的几个瞬间,但是也让他对裴珂有些刮目相看。
性格这么刚烈吗?人事经理说裴珂应聘的原因是躲避之前酒吧的客人,颈部还有伤,现在看起来不作假,这种脾气跟那种为钱折腰的人完全不同。
宁丞远知道这类人,自己阶级的富人有时候就喜欢睡这种骨头石更的,他们越见到有人出淤泥而不染,就越想要用权力让人屈服。
一想到曾经孤傲清高的人,现在被征服在身下,这群富人就会涌现出一股心理上的快感。
宁丞远没这种兴趣,但是也多少了解一点,他感觉裴珂就是这类人。
往日看着为人温和像没脾气,不经意间的举止也能看出充满爱心,但当你认为他善良可欺时就错了,触及他的逆鳞,他一定会突然爆炸反抗到底。
宁丞远并不喜欢这种性格,他总觉得这类人看不清自己的位置,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不识抬举、不懂规则,上面的人大多只是喜欢听话会办事的人。
楼下起了纷争,那光头见裴珂被隔离开,自己人身已经安全,便立刻开始闹事,踩在沙发上破口大骂,指着裴珂说要让他好看,周围雅座的宾客皆投过去惊异的目光。
那声音,宁丞远在二楼也能隐约听到。
领班立刻向周边客人弯腰致歉,另一边安保则将那光头按在沙发上,一旁经理也坐下开始谈话。
要说光头刚才被威胁时还占一些理,但自打闹事那刻起,就铁定理亏,明岚可容不得这种下三滥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