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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怀遥百忙之中按了按容妄肩膀,叮嘱道:“好好在这里面躲着,别乱走,也不用怕。”
  容妄乖巧地点点头,没说什么,叶怀遥身形一晃,也已经离开了房间。
  三个人出了他们所居的院子,一路转过两处回廊,来到一处湖心亭的后面,只见亭前的空地上,一座巨大的十二柱银莲经轮正在奕奕轮转。
  随着经轮转动,梵音唱响,金光迸现,莲华影像在半空之中绽放,化解空气中源源不断传来的魔气。
  金影与魔光交织斗法,不时有星星点点的光斑簌簌落下,若是不知其中凶险,倒端得一幅美不胜收的奇景。
  这座经轮正是此地阵眼,亦是此处分舵的镇门之宝,而刚才的尖啸之声,也正发自于此。
  阵眼摇摇欲坠,周围的防护法阵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叶怀遥赶到的稍晚,眼见燕沉正在补救法阵,便直接抢到经轮前面,查看情况。
  几名分舵的弟子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拦着,打头的满脸是汗,说道:“明圣,请您小心,要做什么吩咐属下来吧。”
  叶怀遥道:“怎么回事?”
  那人躬身道:“属下万死,对法阵操控不利,导致魔气入侵阵眼。绕在了……经柱之上。”
  这银莲经轮不断转动,便是引动圣光长耀,驱逐魔气。作为阵眼,原本它也是不会直接同魔气相接触的。
  可是在下属的示意之下,叶怀遥发现竟然有几缕魔气不知因何缠上了经柱,法轮上面已经出现了裂纹。
  一个法阵,什么地方被破坏了无所谓,唯独阵眼出了岔子,那可是要命的事,要不是燕沉功法灵妙,用结界在一边撑住了,只怕是整座银莲经轮都要爆裂。
  叶怀遥见前面还有一些人正在输送灵力,想藉此将那几缕魔气化解。只是他们投鼠忌器,怕反倒伤害了经轮,所以不敢用力,这样做的效率必然是十分低下的。
  叶怀遥看明白了情况,走过去在其中一个看上去最吃力的人肩膀上一拍,说道:“退后,让我来。”
  对方身上本来扛着极大的压力,只怕一张嘴说话就会喷出血来,结果被叶怀遥这样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拍,他只觉从肩头处传来一股柔和之极的灵力,瞬间打通了他胸口的窒闷之处。
  紧接着,对方掌心吐劲,他就被跌跌撞撞地推开了。
  那人转头一看,见竟然是明圣出手相助,又是惶恐又是荣幸,连忙道:“多谢明圣。”
  其他几人也在叶怀遥的示意下纷纷放手,但是看他这幅小模样,还是不大放心:“明圣,这里凶险……”
  叶怀遥微笑道:“有我呢,没事。”
  他此时仍是言笑晏晏,从容不迫,然而就在下一刻所有人同时撤步的当口,叶怀遥指尖一错,折扇展开,流虹般的剑光破空而出。
  他的折扇便是明圣佩剑浮虹的化体,剑如其名,一露本相,光移影动,流丽华美,恍惚间竟给人一种岁月如流、天地浩渺之感。
  剑锋宛若二月里最先绽开在嫩绿枝头的那一抹早樱,精准而秀致地穿过经轮,正正斩在那缠绕不去的黑气上面,刹那间光华迸现,魔氛尽去。
  经轮重新开始运转,梵音渺渺,莲瓣飘飞,一一将众生度化。
  此剑正是明圣自创的招数之一,名曰,春风一叹。
  叶怀遥这一出手,周围悚然动容。众人原本见他气度闲雅,雍容自若,以为法圣明圣大概一文一武,明圣所长在于计谋,武力上未必便如何出众。
  然而如今这一剑,却是美妙与力量兼备,十足惊艳。
  危机已去,剩下的事用不着叶怀遥再费心,随口吩咐下属继续修补法阵,便转身回了房中调息。
  不多时的功夫之后,他那些师兄弟们也都纷纷回来了。
  管宛琼最后进了门,劈头就说道:“这不对劲啊。”
  韩彩恒道:“师妹,你是说魔气来的太强?”
  管宛琼道:“方才我跟蛇师兄……”
  何湛扬怒道:“小丫头片子,我是龙!”
  管宛琼不理睬他:“跟蛇师兄带人出去查看城中百姓的情况,发现跟根本就没有异状,这股魔气就是直接冲着分舵过来的。但又没有对哪个人进行攻击,为什么会这样?”
  韩彩恒也道:“师妹说的有道理。离恨天跟咱们这边相距千里,就算他邶苍魔君再怎么威能盖世,也不可能还没复生就用魔气把方圆千里都给横扫一遍,那这城中的人恐怕也已经死绝了。”
  燕沉道:“应该是这里有什么东西,把魔气给吸引过来了。”
  韩彩恒道:“二位师兄,请问要不要将整个分舵的人员排查一遍,看看是否有哪个人身上显露出来了异状?”
  他这样说倒不是怀疑哪位兄弟,而是担心被魔物给混了进来,这排查的过程是很有必要的。
  第30章 物华依旧
  听得韩彩恒的建议, 燕沉道了句“也好”, 这时, 忽听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来:“我……”
  声音还犹有几分稚嫩,引得众人一起看过去。
  容妄从桌边站起来, 说道:“我身上痒。”
  他长得文弱可爱,人也看着乖巧, 可是何湛扬就看这小子迷之不顺眼,听他打断自己师兄弟几个的对话,没好气地说:“身上痒就教下人带你去洗澡啊!”
  容妄:“……”
  他也就是没听说过后世还有个形容词为“憨批”二字, 不然一定会骂出声来。
  燕沉上前, 握住容妄瘦骨嶙峋的手腕, 将他的衣袖往上一卷,只见对方的胳膊上竟起了一篇像疹子一样的红痕, 就好像对什么东西过敏似的。
  燕沉眼神一凛,说道:“岑师妹,你过来看看。”
  玄天楼十二司主以乐律为名,其中岑蕙所在的蕤宾司对于各种奇症最为精通, 她凑过去也研究了片刻,惊疑道:“这是……血咒?”
  她转头看了容妄一眼:“这孩子不会是楚昭国的遗民吧?”
  周围的人都是一脸惊讶,因为楚昭国早在千年前就已经覆灭,如今已经很少能够听到有人提及了。
  不过这个上古奇国倒是留下了不少传说,据闻楚昭国因部族而建立,国中大部分的子民自然也都是楚昭一族。
  楚昭族自降世以来,一直得天独厚, 男人骁勇俊美,女子明艳擅舞,传说中是被神明祝福过的种族。因为民风淳朴,风调雨顺,所以当时也吸引了大批外人来此,其中也不乏魔族子民。
  那段时期,魔族一直处于一种四分五裂的状态,其族民尚未像今日一般令人闻之色变,反而处处受到轻视和排斥,地位十分卑下。
  这种状况是一直到楚昭国亡国之后,邶苍魔君出现才改变的。
  当时,楚昭国倒是没有对魔族之人进行驱逐,但明令禁止本国族人与之通婚,据说这样会玷污他们纯正的血脉,使整个国家遭到神罚。
  结果虽然三令五申,还是有人明知故犯,楚昭国的一位太子纳魔族之女为妾,终究导致了整个国家的灭亡,楚昭族也从上天的宠儿变成了神弃一族,自此灾祸缠身,走到哪里都会带来厄运。
  年代久远,这些传闻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已经难以分辨,但事实上,当世也确实还偶尔有部分楚昭族的遗民出没,只是由于经常遭到歧视嫌恶,所以大多数人都选择了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像普通人一样平凡地生活。
  当然,对于燕沉他们这种修士来说,寿命漫长,法力高深,连冤魂厉鬼都时时见到,区区一个所谓的“神弃族民”更是没什么稀罕的,也不会特别把这些半真半假的传言当成一回事。
  如今让他们感到惊讶的,不是叶怀遥带回来的这个小孩竟为传说中的楚昭族人,而在于那些魔气居然真能被他给吸引过来。
  被神所抛弃、玷污神圣血脉的魔族混血——这是真的吗?
  燕沉道:“确定吗?”
  岑蕙道:“其他的人可能会因为魔气而感到身体不适,头晕目眩,重则丧命,但会因此在身上出现红斑的,也只有楚昭族的人了。”
  他们爱说什么,容妄都不在乎,也都在他预计的反应范围当中。他被燕沉放开之后便收回了手,慢慢地将自己的袖子抻直,捋平,这才深吸口气,抬眼向着叶怀遥的方向看去。
  容妄说痒的时候,叶怀遥本来也已经起身要往他那边过去,听到“楚昭族”的时候,又瞬间顿住了脚步。
  对于他来说,这实在是个久违的名字。
  没想到这孩子身上居然还有这样一层渊源。
  叶怀遥在原地稍稍一停,随即抬眼,正撞见容妄站在燕沉和岑蕙中间,静静看过来的眼神。
  那目光如同深秋寒霜下的红枫,凉薄的一层白,背后却隐隐燃烧着渴求般的火焰。
  他曾经不止一次,在不同的面容上看见过这种神情。
  两人仅仅是对望片刻,但彼此间都感觉仿佛经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似的。叶怀遥剔了下眉尖,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的华贵。
  他走过去,然后毫无芥蒂地搂住了容妄的肩膀,笑着说道:“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那点魔气都消的差不多了。师姐,你给他治治呗?”
  他一言一笑,那种惊疑与紧张的气氛就奇迹般的没有了,岑蕙说道:“我家尊上啊,您说的还挺轻松。我只能暂时止住他身上的痛痒不适,但魔气入体,还是邶苍魔君的魔气,非得去碧落宫才能设法根除。”
  叶怀遥低头冲着容妄笑了笑,说道:“邶苍魔君复活,老友也理应道贺。正好我要过去一趟,那就我带上他罢。”
  有光在他乌黑的眼底沉浮,宛如风雪中的旅人在归家时看见的那一抹烛影摇红,在容妄的心上烙下一簇火焰状的疤痕。
  他知道此时的自己可能表现的太过于沉稳和冷淡,不符合“懵懂少年”的身份,而将“楚昭族遗民”这张牌打出来,虽不得已,更难免带来他人的猜忌。
  不是没有更好的伪装办法,但当着叶怀遥的面,容妄并无太多做戏骗人的心情。
  自从恢复记忆,想起来的事多了,他没法退回去再当那个心思单纯的孩子。身不由己实在太多,两人之间的恩怨爱恨,又怎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
  此刻,他的思维仿佛被剖成了两半,一面自暴自弃地等着叶怀遥知道他的身份,然后重新恢复成那种对自己疏离防备的态度,另一方面,容妄又实在舍不得眼下这种友善的待遇,以致于他做不到自己把身份的真相给说出口。
  毕竟对于他来说,哪怕只是得到叶怀遥的一个笑脸,一句软语,都太珍贵了。
  从一无所有的贫寒少年,成长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族君王,从来就只有一个叶怀遥,让他患得患失,给他刻骨铭心。
  容妄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名等待判决的犯人,奈何俊美潇洒的刽子手太过温柔,迟迟不肯落下那一刀来,给个痛快。
  叶怀遥心里又太多的疑惑,早就打算要去离恨天一趟,可是他才刚刚回来,其他人一听说他要去那样的凶险地方,立刻都不干了。
  管宛琼道:“师兄何必要亲自涉险,我们替你去不好吗?”
  岑蕙道:“你这个野小子,以前就是天天东游西逛的才会遇上凶险,死里逃生一回,还不长记性。凳子都没有坐热呢,怎么也得养好了伤再走吧!”
  燕沉更是直言:“胡闹!你倒不怕再碰上邶苍一回。哪能次次都让你侥幸无恙?”
  叶怀遥觉得他这话说的,就好像当娘的吓唬三岁小儿,说半夜里出了门会被狼给叼去,于是道:“这话就过分了啊,我和他顶多半斤八两,怎么我伤没好,他就能一活过来就活蹦乱跳的呢?”
  燕沉道:“你也知道魔族之人体质特殊,恢复的本来就比常人要快。先给我老实一年再说。”
  其他人自然不好跟叶怀遥这样强硬,但也不愿意让他就走,都跟着劝,让他伤养好了再走。
  叶怀遥摇了摇扇子,说道:“真等我的伤好全了,估计容妄连儿子都生出来了。你们别忘了,我和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并非是对方害的。”
  他说道:“除了我们,谁还知道决战的地点在瑶台?那里又为什么会突然发生地陷?这背后之人应该是想把我和容妄一锅端了,也就是,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总得过去一趟,跟他把这这些说清楚啊。”
  道理确实如此,但容妄在其他人眼里的印象早已经根深蒂固,一言以蔽之就是“穷凶极恶,不择手段”,就算是再救叶怀遥十次,也会被众人认为是另有阴谋。
  燕沉道:“你自己去肯定不行,这样吧,休养三天,然后多带点人手。沿路我也会提前通知各个分舵,照应着你。”
  何湛扬连忙道:“我去,带我!”
  折扇在叶怀遥修长的指间一转,然后敲上了他的额头:“我要商议大事,可不是去砸场子的。你见了容妄就打的跟热窑一样,带你,我可不敢。”
  他说罢之后,不等何湛扬再抗议,转头冲燕沉道:“行了师兄,那就这么办。现在我和容妄相继回来,势必又要引起一场风波,山门不可不守,你们出来的肯定仓促,还是回去吧。我点些人手暗中随行,肯定不会托大,放心。”
  叶怀遥固然是个好脾气的人,但毕竟是一派首领,执意要做的事情也没人能让他改变主意,燕沉见他想的周全,挑不出来毛病,也只好答应了。
  他同意是同意了,但也舍不得叶怀遥立刻就走,说道:“离恨天路途遥远,一去又要不少时间。你刚回来不久,身体又没恢复完全,在分舵休息个五六天再走吧。我也好提前安排沿途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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