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在图书馆二楼靠窗的地方看书。”杨沉缓缓说,“旁边是报纸借阅室,有一次来了很多新报纸,看管的学姐搬不动,你过去帮她忙,和她一起吃午饭。外教和你搭讪要你的联系方式,你也没有拒绝。你经常去交流小组分享读书笔记,有个国际部的学弟故意总分在你那组,你还和他一起在操场打羽毛球。”
我努力的回想,却发现这些事不过是生活里的鸡毛蒜皮,在记忆里模糊成一片,不知道他为何提起:“你说的这些……我根本不记得。”
“但我记得。许俊彦,我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你。”
我回过味来,原来要打回忆牌。可惜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少美好过往可以怀念,有的只是伤痕累累鲜血淋漓。我顿觉荒谬:“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我明白。”
杨沉深深的叹了口气,又笑了笑。
那笑容苦涩沉痛,完全不像以前骄傲薄情的他。
他站到我面前,伸手抚上我脸颊。刚刚被我训过一次,这回的动作很小心,却实在过于小心翼翼。
我垂下眼睛,瞥到他纯黑的腕表,游移至白皙手背上的青筋。这双手真漂亮,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扼过我的咽喉,牵过我的手,给予我短暂的欢愉和长久的折磨。
“我不知道怎么办,好像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他低声说,“许俊彦,我不是真心想伤你,我只是……不相信你会那么爱我,总想看看你能为我做到什么程度。”
那间满是镜子的房间,四面八方都能看到我赤裸的身体。耳边回响着嬉闹和嘲笑,一切都好像水里的倒影,扭曲成五光十色的波纹,我浸没在水底,快要窒息。
那时杨沉就坐在隔壁,站在岸边俯视着我。
他看着,看着,一直看着。
看着我伸出水面的手慢慢沉没,看着我被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吞噬,看着我的梦在聚光灯下被撕破,看着我跪在他脚边像一条狗。
他说:
“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我后悔了。”
仿佛昔日悬于我天空的炙热太阳渐渐冷却,我竟觉得苍凉。
他眼里有些微期待:“……你还爱我,对不对?”
杨沉,如果你真的这么觉得,为什么要露出这种灰败的表情?
“别骗自己,你比我聪明那么多,怎么会不知道结果。”我的声音很轻,“用你手里的资料困住我,直到你觉得无聊,或者爱上其他人。到时候再把我像一团废纸一样丢掉,干净利落,对你我都好。如果你要耗,我只能陪你耗下去。”
“给我时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杨沉说,“两年,不,一年。等和许育城的合作结束,我带你离开这里,过你想要的生活,好吗?”
也许他父亲都没见过他这副恳求的样子,我自嘲的想。
“说得好像我有的选,随你。反正我也跑不掉。”
就算我狠下心不要关于我身世的资料从而摆脱他,也不可能从许家脱身。不如说只要我还是许家的一份子,就永远无法离开被捆绑在杨沉身边的利益圈。
我了解杨沉,他是不达目的不松手的那类人。倘若他要山盟海誓感动自己,就让他做吧。
我也了解自己,我足够狠心。
第125章
杨沉要带我去吃晚餐,我们刚上车他就接了个电话,似乎是有急事要处理。
我本就对后面的安排兴趣缺缺,干脆说:“你忙你的吧,蛋糕没怎么动,我回去再随便做点吃就行。”
“那我让他们送到家里。”
杨沉的语气不容拒绝,我张了张嘴没说话,应了一声别过头。
刚刚没听清那通电话对面的人说了什么,但从杨沉等红灯时不耐烦的神色也能窥见他的情绪。即使如此他仍然开车送我到家:“累了就休息会儿。”
“嗯。”我打开车门,回头问他,“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要我给你留点吃的吗?”
他紧绷的表情放松了点:“暂时不知道具体时间。不用留了,要是我回得晚你先睡。”
“哦。”
“对了,许俊彦,生日快乐。”
杨沉叫住我,对我露出一个笑,隐约恢复了以前神采飞扬的模样:“你再靠近点。”
我不知他要说什么,走近低头探入车里,被杨沉抬手拽住衣领在脖子上落下一吻:
“……还有,我爱你。”
我仿佛被火星溅到,仓皇后退两步,看着他说了句“晚上见”后驾车驶离。温热柔软的触感还留在皮肤上,我伸手摸了摸,用力擦掉那种感觉。
房子里的玫瑰花瓣已经被收拾干净,看来我们不在的时候杨沉有叫人来清理。礼物和巨大的蛋糕都规整摆放在餐桌上,我给自己倒了冰饮,咕嘟咕嘟喝下去半杯。
打开手机,只有唐茉和工作群有消息。我粗略扫过两眼,大概是许育城今天办了庆功宴,十点多的时候唐茉问我去不去参加,此刻回复显然太迟。
我在群里发了个大红包,让大家好好放松,想了个借口和她单独解释了下。
唐茉回得很快:老板注意休息。安德烈今天拿了一袋药到公司让我转交给你,现在方便吗?我送过去。
我揉了揉眉心,抬眼看向远处。虽然还不算很清晰,但比之前要好不少,一整天没滴药好像没有任何不良影响。
“就放在办公室,不用拿来,告诉他你送到了就行。”
我回复完信息,看了眼手表,拿了钥匙下楼叫车。这才不到四点,杨沉要回来也得有一段时间,足够我去最近的医院看眼科。
安德烈,对不起,哥哥很想信任你。
但我实在被折腾怕了。
门诊挂号的确麻烦,幸运的是我赶在医生下班前排到了。医生听我简短描述的情况,问道:“你以前有过视网膜脱落的手术,也出现过眼底出血对么?”
我点了点头,他态度和蔼:“之前给你开了什么药?”
我抿了抿嘴:“有眼药水有口服。具体名字不太清楚,都是我弟弟在保管。”
“那当时你看的医生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我低声说,“那时候……没怎么听。”
“自己的身体不上心怎么行?”
他语气里带上点责备:“仗着年轻也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多重要的器官!尤其你是双眼暂时性失明,很多疾病都会引起这种情况,对此要有心理准备。我建议明天有空的话和你弟弟一起来,你做个全面检查,最好带上以前的病历。”
我讪讪的答应,又问了些关于检查的具体事项才离开医院。
坐上出租车,司机问我去哪儿,我报了杨沉家的位置。开了一段时间忽然意识到不对,连忙改口换成公司的地址。
先去把安德烈送来的药拿上,正好带给医生看。以前的病历还在我自己的房子,明天早上去取也可以。
我靠在窗边,手指划过微信界面。
这个账号当初是为了宋澄建的,我还费心发了许多营造温馨生活气氛的内容,如今看来都只是一个个明晃晃的可笑证明。
宋澄还没有删掉我,或许他根本不屑。
我忍不住点进他的朋友圈,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发任何东西,最近一条还是我们一起过年时他拍的菜肴照片。
远处暮色被晕染成一片深紫,微弱的霞光透过厚重云层,我终于有时间静下来思考我和他的一切。
我骗了他,他未必没有骗我。
程贺云和我大相径庭的印象,宋城这个名字,他谜一样的家庭,多得是我完全不了解的过往。
我知道他为我做饭煲汤的体贴,为我敷烫伤药时认真的眼神,和我一起在深夜手牵手走回家的浪漫。在老罗的平房,扶住我的腰那一刻光落在他的脸,我以为我看见了整个光亮人间。
其实我知道的不过是那一点从指缝漏下来的爱意。
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结束,而我自以为是的把他当做救命稻草,明知古怪却越挣扎越深陷其中。当时在茶馆被杨沉血淋淋戳破程贺云的事,我自欺欺人妄图苟延残喘,连当面质问宋澄的勇气都积攒不起。
不是看不见,是不想看见。
他给了我最想要的温柔,也除了温柔什么都没给我。
我还能奢求什么。
到底是我犯错在先。
到公司的时候快七点,早已没人在。整个楼层十分安静,清洁工都下班了。
我开了灯,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果然看到一个白色的纸袋放在桌上。我不想耽误时间,拿了就走,正准备按下电梯的时候余光瞥见有人匆匆走进茶水间。
“谁在那里?”我皱眉问,“都这么晚了还加班?”
没有回答,我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不确定的问了句:“有人吗?我看错了?”
虽然每个办公室都要刷卡才能进,但公司保存了不少重要策划的原稿,这种事不能掉以轻心。我不放心的向前走了几步:“是不是清洁工阿姨?你不出来那我过去了——”
“……是我。”
我站在原地怔住,不敢相信的看着宋澄从那里走出来。
他神色有点无可奈何,对我笑了笑。
“你来这里干什么?有什么事要做吗?”
“有人告诉我来这里等你。”他语气柔和,“你昨晚为什么没回来,我很担心。”
“不是你和杨沉打赌,怎么会不明白原因……算了。”我难以理解眼前情形,他的话到处都是问题,我不知要先问哪个才好,“不说这个,谁告诉你我会在这?”
从看医生到回公司取药都是临时起意,谁会如此精确的了解我的去向?
宋澄举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绿色的轨迹线:“你弟弟。他把这个发给我,说你在去公司的路上,还给了我进出的密码。”
安德烈?他怎么做到的……等等。
我看向自己的手机,看不见的那段时间安德烈在我身边照顾,他有大把机会可以动它。
我说不清什么心情,充满倦意的叹了口气:“你明明可以发消息给我。”
“我说过,我想面对真实的你,不想再看到那些虚假的东西。”宋澄温声说,“但刚刚我看到你出来,又觉得这样不合适,可能会吓到你。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到了。”
“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我还不知道安德烈什么时候有你的联系方式,你见过他了吗……操,简直一团糟。”
我烦闷至极,脱口而出一句脏话。猛地想起以前善良克制青年君彦的人设,条件反射般看宋澄的脸色。
他并不吃惊,微微笑道:“我不介意。”
是啊,他不介意。君彦早就是个千疮百孔的谎言,我何必刻意贴近这个形象。
我深吸一口气:“下楼吧。”
“嗯?”
宋澄歪了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