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果真是老的辣。
虽然偏厅中的人都不站茶茶木这一方,却都不自觉替茶茶木捏了把汗。
同国公爷对上,茶茶木能有几分胜算?
茶茶木果真怔了怔,但很快,又恢复了早前的神色,甚至嘴角微微勾起,反问道:“那便要看看,在国公爷眼中,一直要复仇的对象,是我整个巴尔一族,还是霍宁其人……”
茶茶木一语既出,偏厅中无不紧张看向国公爷。
谁都知晓这是国公爷的逆鳞。
这茶茶木,顾阅和严莫都拢紧了眉头,沐敬亭亦有些担心看向国公爷。
褚逢程好似一颗心彻底缀到谷底。
这是戳了国公爷的死穴。
茶茶木!
褚逢程想上前,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轻举妄动,不仅帮不了茶茶木,还会将整个褚家搭进去。
褚逢程死死按紧佩刀,没有作声。
茶茶木一语激起千层浪,厅中却无人敢说话。
亦不敢多看国公爷。
良久,主位上的人忽然开口:“你继续说。”
顾阅等人都错愕看他。
茶茶木似是受了鼓舞一般,上前一步,清清楚楚道:“若国公爷你觉得杀子之仇,应当算在我们巴尔一族头上,眼下我人就在这里,我是哈纳诗韵的弟弟,国公爷你大可现在杀了我,为你儿子报仇。”
厅中再次怔住。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茶茶木缓缓抬起双臂。
言外之意,自己绝不抵抗。
茶茶木继续道:“但国公爷你若是觉得杀子之仇,应当算在霍宁头上,那我便有这资本同国公爷交易,因为巴尔一族中并不是所有都像霍宁这个疯子一样好战……我亦想取霍宁性命!”
他这句来得突然,厅中都被他这句惊骇得措手不及。
霍宁是巴尔第一勇士。
亦是三军主帅。
茶茶木是哈纳诗韵的弟弟,不应当……
“我如何知晓真假?”国公爷竟然平和应声。
茶茶木复又上前一步:“国公爷应当已经让人查过函源一带了,可是往北几十余里都没有巴尔士兵的踪迹?”
被他说中,沐敬亭忽得蹙眉。
茶茶木笑了笑,继续:“巴尔国中并不是人人都想打这一仗,否则国公爷你不好奇,有谁可以让巴尔士兵后退一百余里扎营?”
后退一百余里?
此回,连国公爷都半拢了眉头。
茶茶木敛了笑意,又道:“只能是我姐姐!我姐姐从一开始便没想过要同苍月开战,是族中不少部落首领都受了霍宁胁迫或鼓动,说苍月在边界屯兵,是要一举北上,灭我族人,不如团结一心,殊死一搏,兴许还能南下,得苍月广袤土地,届时诸多部落瓜分殆尽,谁都是利益既得者。只是这些都是霍宁的鼓动和许诺,我姐以苍月并无进犯为由,同意驻军,不同意南下,双方便如此僵持着。霍宁已坐不住,不断派人南下,在燕韩京中杀人放火,想烧死白苏墨逼国公爷你就范,主动开战,我是因此才尾随霍宁的人一路追上白苏墨,我不能让白苏墨死在霍宁的人手中,让霍宁有可趁之机,所以我一路带着白苏墨东行,要护她性命,这同你们说的良心发现,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一字一句,听得厅中众人骇然。
茶茶木咽了口气,再开口:“只是我始终小觑了霍宁,他原本的目标也不止白苏墨一个,杀了白苏墨逼国公爷就范是好,却比不上让我惨死苍月国中,让我姐姐主动挥师南下,便全然再无阻力。白苏墨就是一个诱饵,霍宁的目标是我,他原本就是要我死在苍月,嫁祸给苍月逼我姐姐就范,而倘若我侥幸在苍月逃过一劫,在回巴尔的时候,也会有扮作苍月士兵的人将我一箭穿心……”
厅中众人毛骨悚然。
茶茶木攥紧双手:“他能对我起了杀心,不许多少时日,也会对我姐姐起杀心,国公爷,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我可以承诺你,只要霍宁一死,我巴尔全境退兵!”
他说得环环相扣,不似有假。
厅中其实心知肚明。
国公爷起身,笑道:“我凭何信你?”
茶茶木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就凭我是巴尔一族的王。”
第195章 谋局
(第一更谋局)
“就凭我才应当是巴尔一族的王, 我姐姐只是替我代坐这个王位, 只要巴尔最大的毒瘤得除,我愿与苍月修永世之好。”茶茶木举匕首为证。
巴尔一族最讲求誓言应证,除非是宵小之徒, 都份外在意举匕首起誓之事。
茶茶木是巴尔一族的王族, 此誓算重誓。
永世之好不过是奢念, 一朝天子尚且还有一朝臣子,即便茶茶木往后当真即位, 能保得也是他在位期间与苍月不犯,后世子孙世事难料。茶茶木所说, 应是他在位之时。
若能有几十年和平,已属天大幸事。
茶茶木的承诺极具吸引力。
但茶茶木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许是旁人尚且有怀疑, 褚逢程已垂眸。
换作旁人, 他兴许不信, 但若是哈纳诗韵和茶茶木,他是信的。
哈纳诗韵和茶茶木同之前的巴尔王族不同,自幼颠沛流离,在燕洛的时候过得甚至是饥不果腹的日子,爷爷在燕洛的时候去世, 两姐弟自此以后相依为命。
哈纳诗韵和茶茶木深谙汉人文化,也比旁的巴尔贵族都更了解汉人文化, 更知晓双方的边界在何处。
最重要的是, 哈纳诗韵和茶茶木保留了巴尔一族最朴实的善意。
所以哈纳诗韵即位之后, 边关少了许多摩擦。
部落内部也更融合统一, 都应是从汉人文化中学到的。
但王权之争,历朝历代都极为常见,却又极为可怕。
尤其是,武将专权。
若哈纳诗韵真是他认识的苏牧哈纳陶,应当没有旁人比她更期盼和平。
茶茶木的话他是信的。
因为他了解哈纳诗韵。
——“若有一日,你我二人能在这大好的草原山川,自由骑马驰骋,不必忌讳世俗眼光中巴尔和苍月身份的结缔,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
他心中隐隐蛊惑。
只是旁人看来,这茶茶木许是有心,却不见得会有力。
国公爷已踱步上前。
严莫和顾阅一左一右跟着,时刻警惕着茶茶木肩头上那只雪鹰,虽说先前钱誉斩杀那只雪鹰时,这只雪鹰纹丝不动,偏厅中众人大都看出了端倪,这只雪鹰应当是在主人面前,若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是不会轻易动弹的,但保险起见,严莫和顾阅都未离国公爷太远。
国公爷已临到茶茶木跟前,上下打量着他。
茶茶木被他看得很有些不自在,但却,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站得笔直。
“我儿子死在巴尔,全苍月的人都知晓我最恨巴尔人,你怎么断定我会同你合作?”国公爷再次发问。
这一次,茶茶木并未退缩:“其一,白苏墨是你孙女,自幼在国公府耳濡目染,她并不仇视巴尔平民,且待人友善,说明国公爷早前在府中并未同白苏墨灌输对巴尔的仇恨,所以白苏墨是非分明,国公爷你的儿子死在巴尔,你却没有灌输对巴尔的仇恨给白苏墨,说明至少在你心中,恩怨分明……”
沐敬亭抬眸看他。
茶茶木继续道:“其二,苍月大军压境,但和巴尔不同的是,苍月有一千个理由可以借复仇的名义发动战争,但国公爷却没有,这说明国公爷并未将对霍宁仇恨转嫁到整个巴尔一族身上,所以是否开战都做得极为谨慎;其三……”
茶茶木目光隐晦瞥了瞥褚逢程,低声道:“我曾在旁的场合,听人提起过国公爷你,你在苍月军中素有威望,若不是你,这十余年来,许是巴尔一族已经遭了十倍的报复。你是一个是非分明,也恩怨分明的人,整个苍月军中,许是旁人都不敢信我,也不会信我,也帮不了我,只有你才有胆量和远见会与我做这个交易。所以我来寻你!”
茶茶木言罢,伸手上前,将匕首递到国公爷跟前。
顾阅和严莫警觉上前。
国公爷摆手。
顾阅和严莫两人对巴尔了解不多。
但褚逢程和沐敬亭,还有眼前的国公爷心中都是清楚的。巴尔人以匕首起誓,再将匕首交予对方,便是等同于说,若早前说得并非属实,亦或是没有践行诺言,便请可对方持这把立誓的匕首将自己杀死。
国公爷既没有接,也没有回绝,继续凝眸看他:“你想怎么做?”
茶茶木似是看到转机,压抑住心中的激动,依旧平稳道:“我想将计就计,要让霍宁上钩,只有诱饵足够吸引他……”
“继续说。”国公爷听着,继续来回踱着步,不置可否。
茶茶木咽了口口水,鼓足勇气:“诱饵只能是国公爷你。”
茶茶木言罢,褚逢程和沐敬亭都警觉:“茶茶木!”
偏厅中先前的良好氛围,似是也终结在茶茶木的这句“诱饵只能是国公爷你”。
“国公爷,茶茶木的话未必可信。”顾阅已算委婉。
拿一军将帅做诱饵本就是极其荒谬的事情。
这还是一个巴尔王族的提议。
即便真有几分可信,却也不足亦冒险。
茶茶木要么是在信口开河,要么就是痴人梦话。
厅中都知晓不妥。
“你们几个留下,其余人出去。”国公爷却开口。
偏厅中的一种副将也好,侍从也好,纷纷拱手作揖,相继退出了偏厅去。
就连托木善也得了茶茶木首肯出了偏厅。
顾阅,严莫,褚逢程几人的吃惊不必自是在话下,国公爷这么做,是起了心思。
只有沐敬亭心中知晓,国公爷一直是个胆大心细,且敢赌的人。
若是以一人安稳冒险,便能免却边关几十万人征战沙场,免去这几十万人背后的家庭支离破碎,那这个险,国公爷冒得起,也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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