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点头致意,抱了陆赐敏出屋。
陆赐敏没有说话,只是朝她这处不停挥手。
白苏墨想起当日茶茶木唤她起来煮粥时,她头一次见到陆赐敏,嘴皮干涸,奄奄一息躺在茶茶木怀中,她从茶茶木怀中接过她,喂她水,问她喝些粥可好,陆赐敏没什么力气的点头……而眼前,明明咬着下唇,眼眶里都是眼泪,还是听话得没有哭出一声来,只是一直同她挥手。
白苏墨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
羽睫沾湿,双眸复又颤了颤。
(第二更妇人之仁)
芍之上前,半蹲下,轻声道:“夫人,芍之小的时候听父母说起过,海内有知己,天涯亦比邻,夫人,往日可追,未来可期。”
白苏墨微怔,抬眸看她。
芍之赶紧低头,“夫人,奴婢逾越了,不应当说这些。”
她会错了意,白苏墨眉间些许诧异:“芍之,你父母呢?”
父母能教出这些,女儿不应当在此。
芍之应道:“早些年过世了,是婶婶将奴婢养大的,后来城守大人府上缺丫鬟,要能识些字的,奴婢就来了。”
“起来说话。”白苏墨伸手扶起她。
芍之错愕,只是这许错愕很快褪去。
“那你婶婶可还在渭城?”白苏墨问。
芍之摇头,“前些年家中出了些事,婶婶带堂姐迁走了,奴婢一人留在渭城。”
白苏墨再仔细看了看她,她总觉得芍之长得像很早之前见过的一个人。
却又始终想不起来。
应当不是熟悉的人,但亦同她有过照面。
白苏墨在记忆中短暂搜索未果。
“夫人?”芍之不解。
白苏墨摇了摇头,笑笑:“没事了。”
“那奴婢给夫人端杯水来,夫人起身的时候慢些。”芍之伸手扶她起身,一面道:“早前城守夫人有身孕,奴婢伺候过,听大夫时常叮嘱夫人起身和落座的时候慢些,勿下蹲,勿提重物。”
“嗯。”白苏墨应声。
白苏墨话音刚落,屋外有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碎,且急,应是城守府中的丫鬟急匆匆来了此处。
“芍之,夫人醒了吗?”来的丫鬟声音中有些急,刚半步跨进外阁间,却正好见到白苏墨同芍之一处。
丫鬟略微错愕,她能如此问,便是见这天边才将泛起鱼肚白,心头料定人是没醒的,只是城守这边让过来看看,她便一路小碎步跑来的。
“夫人,您醒了……”丫鬟赶紧福了福身。
白苏墨昨日见过她,是跟在渭城城守身边伺候的丫鬟,眼下,是渭城城守寻她?
白苏墨觉得有些说不过去,渭城城守虽不知晓她是白苏墨,但因为和褚逢程一处,渭城城守昨日一直恭敬有礼,而且多了一句不问,也不干涉,反倒空出了房间和婢女给他。
渭城城守是个彻头彻尾通透,且不愿招惹麻烦之人,更不会无端让自己身边的侍女来这里寻她,白苏墨心底澄澈,问道:“先前苑中有些嘈杂,我便起得早了些,可是苑中有事?”
白苏墨问得合情合理,先前军中的有大人来,城守大人和褚少将军都去应接,城守又让人吩咐府中都仔细些,难免下人们有些慌乱,怕是吵醒了这里的夫人,婢女连忙低头道:“夫人误会了,是府中来了客人,褚少将军说同夫人您认识,是专程来见夫人的,城守大人便让奴婢来苑中看看。结果客人叮嘱,别吵了夫人休息,让奴婢过来给这边伺候芍之说一声,若是夫人醒了,便知会那边一声。”
专程来见她的?
轮到白苏墨意外,是爷爷?
不对,心中这个念头很快被白苏墨打消,若是爷爷亲至,这府中应当都被驻军里三层外三层给围起来,更勿说这苑中,一定也都是爷爷在军中的近卫守着。
来的不是爷爷,那会是谁?
思绪才下眉头,白苏墨忽得怔住。
朝阳郡……
敬亭哥哥?
这个念头飞快闪过,白苏墨错愕,但确实人在朝阳郡,她也能想到的只有敬亭哥哥一人。只是朝阳郡同渭城有一日路程,褚逢程昨日黄昏前后才让人送信去的朝阳郡,怎么会晨间便至?
除非是……白苏墨眉间不复清明,除非是连夜从朝阳郡赶来的。
还需急行军。
白苏墨心底微微涟漪,又朝先前的婢女问道:“他们人在何处?”
奴婢福了福身,应道:“回夫人,褚少将军同客人正在偏厅那端说话,城守大人先退出去了,偏厅里只有褚少将军和客人在……”
“有劳带路。”白苏墨言简意赅。
奴婢会意。
……
城守府不大,从白苏墨借住的苑落过去,只稍许走了些时候。
临到偏厅时候,有奉茶婢女正好端了茶盏的托盘出来,应是方才到厅中换了热茶,奉茶奴婢见到她,也礼貌福了福身,她颔首,奉茶婢女才从一侧离开。
“夫人,到了。”领路的奴婢停下脚步,低头同她道。
“劳烦了。”白苏墨轻声道谢,虽在偏厅外,却已听到偏厅里的人声。
“她人还好?”
白苏墨垂眸,厅中传来的果真是沐敬亭的声音。
褚逢程应道:“早前让军中的军医看过了,应无大碍,人未受伤,也未受到惊吓,军医是说,白苏墨应是自幼跟着国公爷强身健体,此番波折,她与腹中孩子都好……”
许是听到这句话,沐敬亭宽了心,遂而没有再继续多问下去。
白苏墨迈步,正准备入偏厅中,又忽然听沐敬亭道:“在来的路上听说城中抓到了巴尔奸细?”
白苏墨脚下滞住。
一是沐敬亭提起巴尔奸细之事,其二便是,此时沐敬亭的声音竟凉薄得怕人。
白苏墨停在原处。
偏厅中,褚逢程应是被沐敬亭突如其来的一问分了心,却很快回复了平常色:“时局微妙,渭城之中人心惶惶,但凡抓住一个巴尔人便都说是奸细……”
褚逢程话音未落,沐敬亭冰冷打断:“你怎么知道不是?”
白苏墨愣住,偏厅中的褚逢程应该也僵住。
稍许,褚逢程应道:“带回来问过了,不是。”
声音平淡,似是听不出异常。
“可有用刑?”沐敬亭又问。
白苏墨听到厅中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褚逢程应道:“巴尔平民而已,为何要用刑?”
沐敬亭的声音再度传来:“你昨日放出去的那个巴尔……”沐敬亭似是顿了顿,而后徐徐道来,“哦,巴尔平民,他出了渭城之后,将他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另一个巴尔平民,另一个巴尔平民遇上再一个巴尔军中探子乔庄的平民,就将渭城的所见所谓悉数告诉了巴尔军中的探子。赶巧,我在朝阳郡来渭城的路上,正好劫下了这巴尔军中的探子和巴尔平民,这巴尔平民就将所有的事情都交待了……”
褚逢程端起茶杯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动。
沐敬亭不动声色将了他一军,褚逢程没有应声。
沐敬亭继续道:“听早前的巴尔平民说,褚将军这里应该还有另一个“巴尔平民”才是……”
褚逢程轻笑:“怎么说?”
沐敬亭也笑:“听说这巴尔平民……能一个人在渭城街头应付十五个渭城人,最后,竟然还能从褚将军这里全身而退,褚将军,你说这传闻算不算骇人听闻?”
褚逢程敛了笑意,一脸诧异道:“一人敌过十五人,我怎么不知晓?”
沐敬亭也敛了笑意:“褚家驻守朝阳郡多年,一直精忠报国,褚将军你最好什么事情都不知晓。”
……
偏厅外,白苏墨拢紧了眉头。
不怪早前褚逢程坚持要她抹掉这一路茶茶木的痕迹,也不怪褚逢程说要尽快送茶茶木离开渭城,原来都非危言耸听之事。
两国都在边界屯兵,时局本就微妙。
茶茶木是巴尔人的身份暴露,哪怕他只是个巴尔平民,也免不了受牵连。
还会牵连褚逢程和褚家。
褚家怎么能和巴尔有牵连!
褚逢程无法交代,褚将军亦无法给国中交代。
牵一发而动全身,白苏墨心底好似钝器划过。
偏厅中,沐敬亭再度低声道:“褚逢程,军中何曾容下过妇人之仁?”
褚逢程轻笑:“不牵连巴尔无辜平民便是妇人之仁?”
沐敬亭沉声道:“你何处来的自信,你认为的平民就是平民,你认为的无辜之人便是无辜之人?就算真的侥幸这人是平民,他不会被人利用?诱导和酷刑之下,一个平民能坚持自己的立场多久?就算你说的都对,褚逢程,你是放过了一个人,但若你放过的这个人只要稍有差池,死的可能是苍月国中的平民,他家中亦有妻儿老小;死的还可能是我苍月军中之人,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将信任托付于你,跟你血战沙场之人;死的还可能是一城之人,让一城之人为一个人陪葬,褚逢程你会心安?”
褚逢程抬眸看他。
沐敬亭又道:“褚逢程,眼下还是战时,岂可如此儿戏草率?还是……”
沐敬亭顿了顿,白苏墨只觉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儿,果真,沐敬亭开口道:“你放走的巴尔人本就同你褚逢程有何瓜葛?”
白苏墨目光瞥向别处。
这句话,沐敬亭的这句话,褚逢程如何接都不对。
沐敬亭是爷爷一手教出来的学生,有果决,也有咄咄逼人的能力,褚逢程骑虎难下。
白苏墨深吸一口气,咽下一口口水,迈步入了偏厅中:“敬亭哥哥。”
说先前偏厅中针锋相对的气氛也好,沐敬亭一直在给褚逢程施压也好,白苏墨的声音,恰到好处的打断,她脸上挂着笑意,好似轻易将先前的不愉快驱散。
沐敬亭和褚逢程都起身看向她。
“敬亭哥哥,褚逢程。”白苏墨先出声问候。
沐敬亭先前拢紧的眉头业已展开,只是探究的目光尚在她身上打量,褚逢程借军医的口说她安好,但短短时日从潍城折腾到潍城,哪里这么容易。
白苏墨的出现让沐敬亭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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