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丘连挑了挑眉,眸中的邪意与野性更甚,“......也似乎更白了一些。顾朝的山水,果然养人一些。”
顾之澄极不耐地瞥了闾丘连一眼,又因为他手中晃着的匕首,硬生生将眸子里那点脾气压下去,声音也柔和了些许,“你身为蛮羌族的首领,来我顾朝,为何要这般偷偷摸摸?”
闾丘连没回答顾之澄的问题,反而更往前凑了一些,将顾之澄逼到床角坐着,才嗤笑一声道:“我蛮羌族穷山恶水,黄土漫天,似乎从未见过有陛下这般肌肤娇嫩又香气袭人的婆娘。不然的话......我定是要娶回去当夫人的。”
顾之澄瞳孔放大,虽闾丘连的这一句话说得与上一世不同。
可她的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很是害怕。
她怕闾丘连立刻便会扑上来,强行要将她身上盖着的衾被掀开。
顾之澄淡粉的唇瓣被她咬出月牙印子,坐在床角后背抵着冰冷的木阑干,紧紧揪着衾被指尖轻轻颤着。
闾丘连却没有如同顾之澄所想那般扑上来,反倒是替顾之澄扯了扯衾被,“冬夜寒凉,陛下还是莫要坐着,免得着凉。”
顾之澄撇了撇嘴角,心想用不着闾丘连假好心。
闾丘连玩味的一笑,突然又道:“不如......我同陛下一块躺下说?”
顾之澄倏然将眸子抬起来,杏眸亮晶晶的盛满了愤怒,死死盯着闾丘连,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陛下真乃倾国倾城之佳人,就连这嗔怒的模样,也叫人心动万分。”闾丘连舔了舔嘴角,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顾之澄,目光里满是调.戏之意。
顾之澄杏眸圆睁,狠狠瞪着闾丘连,“只怕你这眼睛有些瞎,合该去瞧一瞧了。朕是顶天立地的真龙天子,又怎会如你口中所言。”
闾丘连戏谑一笑,玩味地抚着顾之澄衾被上的龙纹,幽声道:“这话,怕也只有那不解风情的摄政王和你朝中那些没脑子的大臣会信吧?”
“......吾乃蛮羌族的血性男儿,无论何等猎物,只消费神分辨一番,就能辨出雌雄,何况是陛下这样的绝色佳人?”
闾丘连伸手,想捏一捏顾之澄的下巴,却被她别开脸,躲了过去。
顾之澄知道,闾丘连这是将她当成猎物在调侃,真真是让人愤慨。
闾丘连瞥着月光之下,她雪白柔嫩的脸颊,还有因为侧眸扭头时,愈发显得修长的脖子,又白又直,比玉石还要通透细腻。
他眸光暗了暗,抬手摸着脖颈上挂着的兽牙道:“如此佳人,日日抹黑着脸,无法簪钗着裙,实在可惜。”
“......你要做什么?”顾之澄忍无可忍,杏眸晶亮仿佛是燃着一簇簇怒焰,咬牙切齿地看着闾丘连。
闾丘连却似乎极享受顾之澄现下的模样,又往前倾了倾身子,深深吸了一口顾之澄身上散发出来的袭人香气,这才道:“陛下可曾记得,我曾提议过,助你独掌大权之事?”
顾之澄眉眼间不动声色,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闾丘连哂笑道:“摄政王自大狂妄又喜欢故作深沉,我最讨厌他了,瞧着很是碍眼。还是陛下这样似小动物般楚楚可怜的,甚是顺眼。所以,不如就让我助陛下除了他吧......?酬劳不高,还是如同上回所说的那样,顾朝的半壁江山即可。”
“......你做梦!”顾之澄一字一顿,神情冷漠道,“莫说半壁江山,就是半个城池,我也不会给你!”
闾丘连眸中愈发玩味,这楚楚可怜的小兽明明已是绝境,却色厉内荏的模样,他也很是喜欢。
他勾唇道:“陛下或许回答得太着急了,我可以再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如果你不答应的后果......也不严重。只是我会将你的秘密昭告天下。”
“......当朝天子是绝色佳人,啧啧啧,想想都觉得很刺激呢。”闾丘连瞳眸放大,笑得咧开嘴,脸上只差没有贴上两个大字。
变.态。
顾之澄神情一僵,却装作浑不在意的道:“请便。”
闾丘连摇着头,神情里满是享受的笑意,连声“啧”着如一阵风,又悄然消失在顾之澄的寝殿内。
等闾丘连的身影彻底消失后,顾之澄才重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在床上。
脊背发凉,鬓角也是一层涔涔的薄汗,手心更是濡湿一片。
闾丘连的威逼利诱,还有他手里那把明晃晃的匕首,都仿佛一把刀高高悬在了她的心上。
这一夜,恐怕是更加难以安眠了......
顾之澄不敢放任闾丘连公开她的秘密,因为她知道,若是陆寒知道她是女儿身,就不可能放她出宫了。
陆寒原本肯放她走,便是因为喜欢她,所以舍不得杀她,但又因以为她是男子,所以也自知不可能与她天长地久,所以才只能忍痛割爱。
如果她是女儿身,那陆寒定会不择手段将她留在身边。
顾之澄光是想想若她以女子身份待在陆寒的身边是何光景,心里头就比方才闾丘连走后还要凉了。
所以她绝不可能,让闾丘连将这件事说出来。
夜凉如水,顾之澄躺在帐幔中,最终又忍不住坐起来,一头青丝如瀑散在身后,巴掌大的小脸露出决绝的神情。
她咬着唇,瞥了瞥窗牖外透进来照在地上的月光,皎皎其华,明明如霜。
这宫里的夜,太冷,也孤寂了。
想到只要忍一年多就能离开这鬼地方,她的心里方能宽慰些许。
好不容易有这样的好机会,她绝不会允许闾丘连破坏。
思忖片刻,顾之澄伸手,从厚厚几层的锦缎褥子底下,摸出了一样东西来。
是阿九送给她的玉哨。
顾之澄纤长白嫩的指尖捏紧了玉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到唇边,轻轻吹响了它。
过了不到一刻,阿九果然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准时出现在了她的寝殿内。
阿九脸上木然的表情比冬日的夜还要冷,可是此时却出现了一丝急切的波动。
这是顾之澄第一次吹响他送的玉哨,想必是遇到了极棘手的事情。
他最怕的是有人刺杀,所以忙不迭地就赶了过来,甚至没来得及跟府里一同值夜的侍卫打一声招呼。
见到顾之澄一切安好,只是脸色似乎比平日里白一些,他才稍稍放了心。
只是走近一些,见到顾之澄漉漉的眸子惊惧不定,碌碌地转个不停,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他一颗心又重新高高的提起。
“阿九哥哥,你来了......”顾之澄见到阿九,不知怎的,眼眶止不住的酸胀起来,就连声音也不受控地带了几分哭腔,又软又糯,让人听得莫名心软。
她以前是什么都打断了牙齿往肚子里吞的性子,尤其是上一世,无论多么艰辛委屈的事情,她都一个人默默承受。
宁愿深夜里独自卧在衾被中长夜痛哭,也不愿意让任何人瞧见她的一滴眼泪。
不是因为她太过坚强,而是实在无人可说。
刚过易折,许是上一世默默咬牙坚持了太久太久,心也格外累。
所以这一世,她总忍不住软弱一些,想要多撒几句娇,多几个人可以拥抱。
也很幸运,上一世她不曾拥有的。
这一世都侥幸地遇见了。
比如阿九,比如阿桐。
所以在他们面前,她好似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能将眼泪和委屈都硬生生的憋回去。
反而是一见着他们,原本能克制得好好的情绪都仿佛有了宣泄的地方。
阿九的身影一落入眼眸,眼泪珠子也就不听话了起来。
“别哭。”阿九看到顾之澄晶晶亮亮的泪珠子在眼角打着转,心中万分焦急,疾步走到顾之澄的床榻边,问她,“怎么了?”
顾之澄还在憋着眼泪,声音也闷闷的,带哭腔的尾音仿佛一个个小钩子,将人一颗心勾得七零八落似的。
顾之澄委屈巴巴的憋着泪,用浓重的鼻音将事情全与阿九说了一遍。
阿九听完,漠然不语,站在顾之澄的床榻边,宛如一座雕塑。
顾之澄偷偷瞥了阿九一眼,也觉得自个儿这样哭哭啼啼的样子着实有些丢人。
所以想趁阿九不注意时,偷偷用衾被的一角擦掉眼角不小心没憋出而渗出来的一两颗晶莹。
但这偷偷摸摸的样子哪能不被阿九看到。
这样明明委屈却又倔强着不叫人担心的模样,反而让阿九一颗心更沉了。
他眸色转暗,黝黑得几乎没有一丝光亮,声音也冷得几乎结成团似的,在夜色浓重里宛如鬼魅,“可要......杀了他么?”
顾之澄愣了愣,有些不解地抬起眸子,杏眸晶亮纯澈又萦绕着化不开的水雾,“可是阿九哥哥,你的命是摄政王的,不是只为了他才杀人么?”
阿九身形一僵,默然无声。
这是阿九曾告诉过顾之澄的,所以她一直记得,也不愿意让阿九为难。
因而,顾之澄接着说道:“我不要阿九哥哥你去替我杀人......只要你替我想想法子,将他毒哑了抑或是如何,最好是说不出话来。再不济,就让他再也没法子进我顾朝传播谣言。”
阿九的眸子变得沉重而幽深。
这样的法子是有,可惜......都不如死人来得安全。
只有死人才可以彻彻底底的不再开口,才能将所有的秘密都烂在肚子里。
这是阿九在暗庄里执行任务这么多年,领悟到最深刻的道理。
“阿九哥哥,反正还有两日,你不必急于这一时。”顾之澄纤长的睫毛扑簌了几下,突然又为自个儿冒冒失失喊来了阿九而懊恼起来。
她原本只是慌得六神无主,可因为阿桐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她也不好与阿桐商量,所以才情急之下唤来了阿九。
可如今见到阿九也为了她这般苦恼的模样,她又自责起来。
本来阿九身为暗庄的暗卫,所要背负的就已极多,肩上的重压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
可她却又要给他添些麻烦。
顾之澄见阿九仍旧站在龙榻边一动不动,仿佛站成了一桩雕塑,心里也愈发的着急了。
她知道阿九从小经受的训练便是这般,心中的情绪越复杂,表面越是要按捺着所有的举动,一丝一毫都不能泄露出来。
便是如现在这般,阿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所以情绪定然已是压抑到了极点。
顾之澄悉悉索索从床头玉枕下取了颗粽子糖出来,抬眸递给阿九。
“阿九哥哥,不必再想这些了,先吃颗糖吧。”顾之澄眨了下眼,故作轻松地说道。
阿九回过神,望向眼前的顾之澄。
她坐在龙榻上,恰好被一撮月光照亮了雪白柔嫩的脸颊,宛如沐浴在月光中,而长发松散如瀑披在身后,愈发衬得像天上偶然误落人间的仙子。
明明这样绝美出尘,可秋水似的眸子里,还有隐隐熠熠的湿漉并未褪去。
让人看一眼便心疼,恨不得以血肉之躯挡在她身前,为她挡一切的刀光剑影,只为她眸中永远纯粹晶亮,只有笑意盈盈,再无泪光隐隐。
阿九将那颗粽子糖轻轻放入怀中,举动宛如是在收什么稀世珍宝。
当他重新站直身子时,隐着暗光的黑眸里已有了决绝之意。
阿九颔首,冷声道:“今日一别,恐再难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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