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澄也是生平第一回 ,知道人挤人是怎么回事。
朱雀大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人车混行,摩肩接踵,她个子小,并不敢往人堆里挤,只能站在街边看着乌压压的人群。
今日也是她生平第一回 见这样多形形色色的人。
以前她见过的,只有宫人、大臣,而如今街上的人,却是什么样的都有。
宝车香辇上有王公贵族,街边巷陌有平民百姓,文人士子在数九寒冬还摇着折扇凸显风流雅致,和尚道士穿着与众不同的衣裳亦没有任何矛盾地融入了人群中。
倡优艺妓打扮得花枝招展亦在赏着花灯,良家妇女穿着布衣钗裙亦在赏着花灯。
街头巷陌,唯有在上元节这日,可以无问贵贱,缁素不分。
顾之澄紧靠着街边走,朱雀大街两侧都是大树,此时也挂着各式花灯,犹如火花银树,花瓣儿千放,与宫中端庄整齐的花灯之美迥然不同。
她抿了抿唇,正巧远处有烟花燃起,如万千星彩直冲云霄,在乌黑的天幕开出一朵又一朵绮丽绚烂的花。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大家都踮起了脚尖,伸长了脖子,想要站得更高更前以图更好的视野来观赏这样璀璨夺目的烟火。
这身侧的人群一耸动,一直站在旁侧害怕自个儿被压成肉饼的顾之澄就遭了殃。
大伙儿都坤长了脖子往远处瞧,哪能看到矮矮小小站在一旁的她。
也不知是谁挤了她一下,差点让她摔倒在地。
幸好有阿九一直在她身后护着她,这一摔,就摔到了阿九的怀里。
阿九明知道小皇帝不过是个小男孩,可顾之澄软软的身子一入怀,他还是红了脸。
仿佛在小皇帝面前总是习惯性脸红,他也控制不了自个儿。
幸好这灯火辉煌通明,又是五光十色,他脸上那一块红,倒也不那么打眼了。
顾之澄还软绵绵倒在他怀里,望着阿九弧度冷冽的下颌,鼻尖满是少年身上清新的薄荷香味。
或许阿九在她心里不过还是个小屁孩,所以她倒是没想到男女授受不亲的这类话,只是咬了咬唇,湿漉漉的眸子里还有刚刚被挤出来的水雾迷蒙,“阿九哥哥,这儿也太挤了......”
“嗯......”阿九左右看了眼,四处都是人,仿佛并不好离开。
顾之澄却发了话,“阿九哥哥,我们往那边走走吧。”
顾之澄指了一个行人看起来最少的方向,不过这个少,也只是相对而言。
阿九看着那边人与人摩肩接踵的模样,皱了眉。
以小皇帝这样的小身板,是绝对挤不过去的,即便他开了路,人群也会瞧着空隙的地方,迅速涌过来。
顾之澄兴许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歪了脑袋,认真思索后说道:“阿九哥哥,不如你牵着我的手?......或者背我也成的。”
反正现在两人是装作一对亲兄弟在外游玩,哥哥牵一下弟弟,有何不可?
阿九冷冽如磐石的表情好像开了一道小小的裂缝,有一丝动容,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块脸,只是声音如蚊子呐呐,湮没在原本就喧闹的街道里。
他说:“这样恐怕不好......”
他哪敢唐突小皇帝,去牵小皇帝的手?
更别提当着这么多人背他了。
之前背小皇帝出宫也是无奈之举,他心跳到现在还没恢复如常......
不过顾之澄并没有听清楚阿九说了什么,她垂着眼将小手放进了阿九的掌心里,然后抬起小脸看向阿九,“阿九哥哥,我们走吧......?”
掌心里突然多了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比阿九见过的任何绸缎还要滑,而且软嫩似一块白豆腐。
阿九浑身僵直,脸比之前更红了。
他嗓音紧绷着,低声应了一个“嗯”字,完全憋不出旁的话来,只好埋头闷着牵着顾之澄往前走。
有他牵着顾之澄开路,在人群之中就好走多了。
饶是如此,顾之澄依旧觉得自个儿是一条被挤得快要呼吸不了的鱼儿,只盼着快些从这人群中走出去。
二人经过街边的酒肆,二楼坐着一位贵客。
正在临街最好的位置,俯瞰着朱雀大街的全景。
此人,便是声称要离开数日去沧州的陆寒。
他正端坐在黑漆镌花四方桌旁,修长的手掌端起一杯白釉茶盏,放到薄唇边轻轻抿了抿。
双眸幽深凛着寒光,掠过人群中正艰难前行的阿九和顾之澄。
他坐得高,轻易就能看见人群堆叠之中,阿九紧紧牵着顾之澄的手。
陆寒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更深的冷光,寒声开口道:“阿九今年十三了吧?”
阿四面无表情站在陆寒边上,声音毫无起伏地答道:“是。”
陆寒眸中浮起意味深深的雾霭,颔首抿了一口茶,并未再问旁的话。
只是极浅极浅地皱了皱好看的眉眼。
目光再落到两只小人儿牵着的小手上,明明他们四周皆是人潮拥挤,可落在陆寒眼里,总觉得格外打眼也刺眼。
......
顾之澄被阿九牵着,半护在怀里,四周拥挤的人潮都被他挡了去,总算艰难地到了永安门外。
到了这儿,地界便开阔了,即便人还是多,可总算不是人挤人,摩肩接踵似的呼吸困难了。
顾之澄长长松了一口气,却听到周围的人纷纷往一个方向去,口中都在讨论着,“那边似乎有个好看的。”
顾之澄的眼睛亮了亮,原本阿九已经松了她的手,正偷偷用袖口擦着自个儿手心里的汗。
可顾之澄却没注意到这些,马上又牵起阿九的手,兴致勃勃地说道:“阿九哥哥,我们也去那边瞧瞧吧。”
阿九:......完了,刚刚的手汗白擦了。
不知为何,只要小皇帝软软的手一握他,他手心里就止不住地微微冒汗,心中一片慌张,脸也红,心也跳。
活脱脱像生病了的样子。
阿九把这归罪于他平日里与人接触太少,其他庄子里的暗卫和师傅,哪里会来牵他的手,更别提主子了。
所以小皇帝是第一个真正牵他手的人,他太不习惯,所以才慌张成了这个样子。
阿九虽内心已是一片翻江倒海,但表面上,却始终谨记着师傅叮嘱的,喜怒不形于色,就连呼吸也不能叫人听了去。
所以有些人表面看着似个冰山上万年不化的冰块,小小年纪就没了表情,没了喜怒哀乐,其实已经红了脸,乱了心。
顾之澄笑眯着眼,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宫外的空气,仔细看着过往的行人与宫里从没见过的新奇物件儿,全然没顾上牵着的阿九到底是如何想法,也无暇顾及自个儿与阿九相触的掌心一片濡湿。
待到转了个弯,见到刚刚就听见行人们议论纷纷的灯轮,顾之澄停下脚步,心中一片震撼。
宫中虽然也有这样的灯轮,却不似眼前的这般大,竟足足高达约莫二十丈,灯轮上缠绕着许多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又有许多黄金白银做装饰,可谓是琳琅满目。
顾之澄要仰着小脸,才能全看仔细,即便脖子发酸,也舍不得歇息一下。
其实关于这永安门外的灯轮,顾之澄上一世就听说过,是用足足五万盏花灯悬挂而成的,澄都里一年才挂一回,虽花费颇多,可能让老百姓高兴,她也高兴。
不过年年都拨款,自个儿却从未见过。
早听手下的大臣说这灯轮点亮时是何等壮观,可百闻不如一见。
眼前如彩云缤纷,壮丽辉煌,灯轮如花树簇拥着,霞光万丈,绚烂夺目,映得眼前如白昼透明,炫丽而壮阔。
顾之澄仰头望久了,便觉有些目眩,垂下头来,还在啧啧称奇着。
阿九在一旁,因着顾之澄这般讶然的模样而有些怔然。
饶是他不问世事,一心只为习武报答主子,可他也知道,澄都每年的这灯轮,偶尔上元节出来执行任务时,也见过几回。
他没想到,就连澄都中三岁小儿都该见过的灯轮,小皇帝身为一国之君,竟然从未见过。
顾之澄觉得脖子没那么酸了,又仰头,看向灯轮下搭着的台子。
上头有数千名女子,正在轮流歌舞,不仅有从她皇宫中出来的满头珠翠的宫女,皆是穿着锦绣华服,眉目清秀,涂朱抹粉,香气袭人,亦有澄都里头普通人家的妇女,穿着布衣钗裙连袖而舞,亦别有一番风采。
顾朝国风开明,上元节女子在这儿歌舞,不算丢脸的事儿,若跳得好,反而是很有脸面的。
甚至有些女子为了出风头,花了大手笔倾家荡产为自个儿添置衣奢侈华贵的衣裳与首饰,就为了在今日大放异彩。
上一世这上头的宫女以往每年都是顾之澄批了三日假出来的,她年年批,却没来亲眼瞧瞧她们跳舞。
如今见到她们舞着衣袖,眉眼开怀,笑脸团团,比在宫中见到她时的假笑,似乎真实了不知道多少去。
顾之澄不由有些唏嘘,看来不仅是她,就连这些宫女们,也是喜欢宫外的。
可惜......可惜......
顾之澄眸子里划过一丝伤感,她和这些宫女们,都是囚在了皇宫里。
她们只要熬一熬,尚且有出来的一日。
可她却不知道何年何月能熬出头。
要是能有出来的那日,她也能在上元节和她们一块歌舞,该有多好。
清脆婉转的歌声伴着笑声,传上云霄。
今夜的澄都,注定是不眠之城,通宵达旦,以此为乐。
阿九见顾之澄原本笑着的小脸似乎流露出一些不太符合今晚气氛的表情,他向来无甚表情的脸,竟然罕见的皱了皱眉。
不过也只有一丝,很快又恢复如常。
阿九抬手,破天荒地主动说话,“那里也有。”
顾之澄被阿九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愁绪暂时收了起来,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有什么?”
阿九没回答,但顾之澄也看到了。
是一座灯楼。
她牵着阿九往前走,一面走,一面瞧。
这灯楼也是锦绣辉煌的样子,通体上下都是用丝绸绫罗搭成的,悬着珠玉和金银挂穗,在晚风里轻轻摇曳着,金玉叮当作响,很是悦耳动听。
灯楼的架子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腾跃的龙凤虎豹,亦有嬉戏的花鸟鱼虫,皆是栩栩如生,令人眼花缭乱。
这灯楼十分璀璨夺目,即便隔着百里的范围,都能瞧见一片辉煌灯火,走近了瞧,则更美得精丽。
顾之澄又仰头望得累了,也走累了。
索性停在灯楼下,看着乐舞百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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