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太后不知道,顾之澄并不是忘了与她的承诺,而是故意想拖延着,不去早朝。
若是去早朝,容易被陆寒视为眼中钉,小命岌岌可危。
若是不去早朝,又容易惹母后生气,遭受冷落。
顾之澄也十分难做。
翡翠转身看清楚是谁之后,连忙跪下行礼,“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她的声音不大,在偌大空旷的寝殿内扩散开去,更是渐渐湮没于无声。
刚刚贴在耳畔边都叫不醒的顾之澄,却因这小小的一声,陡然睁开了眼。
太后浅笑着,行到顾之澄的龙榻边,葱白纤细的指尖抚上她红扑温暖的脸颊,“澄儿,你醒啦?”
“嗯......母后怎么来了?”顾之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清澈晶亮的眸子里一片茫茫雾霭。
太后的指尖往上,轻轻点了点顾之澄的眉心,无奈宠溺道:“你呀,怎就这般惫懒?都已经是当皇帝的人了,应当要勤勉克己才是。你父皇每日寅时未到便已开始更衣洗漱,哪像你快到卯时还赖在床榻上不肯起。”
顾之澄有些赧然地抿了抿唇,眼睛眨了几下,没有狡辩,只是颇无辜地看着太后。
太后瞧着她这懵懂又茫然的神色,知晓顾之澄不过是个小孩,再说些大道理也纯粹是浪费口舌而已。
只好叹了口气,将顾之澄从衾被之中拉了出来,“好了澄儿,快些洗漱更衣,上朝去吧。莫要去迟了,又落了话柄在摄政王手上。”
“儿臣知道了......”顾之澄离开了温暖的衾被,脸颊上的红润迅速退散了去,肌肤立刻失了血色,苍白冷淡到近似透明,烛火映衬之下,又细腻如玉石无暇。
太后一直守在寝殿内,看着顾之澄洗漱完毕,换了上朝的龙袍,又陪着她走到了金銮殿外,眼睁睁瞧着顾之澄进去,才算放心。
顾之澄无旁的办法,只能坐在龙椅上,头昏脑涨地听着大臣们议事。
由于今日是她歇息许久后第一回 上朝,所以大臣们的兴致格外高昂,一个个高谈阔论许久,直到辰时将尽似乎还未过瘾,都恋恋不舍地散了朝。
顾之澄下了朝,只能草草用完早膳,又得顶着疲倦不堪的身体去学习六艺。
陆寒给她安排的课程极满,一点儿休息的空隙也不曾给她。
下了朝只留了一炷香的时辰给她用早膳,而后巳时便要开始学五礼,巳时三刻学习术数,直到午时用午膳。
用过午膳,只能小憩片刻,便需开始练字,学习书法。
直到申时,便去皇宫里的练武场学习射术以及五御。
待到黄昏,日落月升,再用晚膳。
用过晚膳,还需听陆寒讲习天下局势,了解如今顾朝和周边几个小国的关系,以及向陆寒请教治国之道。
这还不算完,等学完治国之道,还得学习六乐,六乐被安排在一日之末尾是为了顺便能放松舒缓一下。
如此紧凑繁重的课程,每日歇息不过一二次,每次不得过一刻,而且歇息之时也不得出清心殿随意乱走,只能同老师喝盏杯茶闲聊少许,讲书论史。
顾之澄本就大病初愈,又忙碌了整整一日,连用膳也是紧赶慢赶着吃完,等到夜里能躺到龙榻上时,已是身心俱疲。
上一世,这样的日子,她一直经历着,本以为已经习惯。
可是她心里能习惯,身体却受不了。
顾之澄几乎快忘了,她上一世十岁的时候,是如何能承受住这么苛重繁琐的课程,而且还始终孜孜不倦地坚持着。
思来想去,也只能用太后对她寄予的殷切希望来解释。
为了让母后开心满意,为了让父皇九泉之下能安心,所以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再苦再累,也无怨无悔。
也正是因为这样辛苦劳累,所以她的身子才一直没有养好,反而越来越体弱多病,落下了许多病根。
毕竟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又每日这样负荷运转着,生病的时候她也不肯歇息,反而一直强撑着,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顾之澄躺在龙榻上,望着微弱的烛光映得帐顶金线有一两点熠熠的光,似夜空中有几颗星子在闪耀,落在她眸子里。
她已经体验过上一世是怎样的,自然不愿再重蹈覆辙。
知晓自个儿斗不过陆寒,她只想保住小命,体会一把正常人活得健康快乐的日子。
所以当下,顾之澄觉得,她最重要的是调养好身体,而不是这样拼了命似的上朝、学习......
若像现在这般,每日都只睡一两个时辰,她不仅会如同上一世一样疾病缠身,诸事难顺,而且也会长不高,身子骨瘦薄如柴火干,风一吹就倒。
顾之澄想了想,觉得还是装病合适。
她本就身子骨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实在怪不得她。
到了第二日,太后果然又亲自来叫她起床。
顾之澄睁开眼,小脸因事先闷在衾被里许久,所以有些发烫,脸色红扑扑一团,眸子却迷离茫然,“母后,什么时辰了,儿臣是不是该起了......?”
太后轻叹一口气,替她掖了掖被角,“你这孩子,定是夜里又将衾被踢了,这才又头疼脑热受了风寒。”
“......”顾之澄纤小的指尖紧紧攥着衾被,小声嘤咛了一句,“母后,儿臣的头好重......”
“那你再睡一会儿。”太后的声音很轻,落在顾之澄心坎上,以为这么轻易就过了太后这关。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太后又补充道:“再睡半刻,我让翡翠来伺候你更衣洗漱。”
顾之澄晕乎乎地应了一声,小手忍不住扯了扯太后的袖口,“母后......今日儿臣能不能歇息一日......”
太后声音轻柔说的话却没有一分一毫的退步,“澄儿,比起亡国,这些小病小痛算不得什么。多歇息一日,顾朝江山就岌岌可危了一寸。澄儿,你要记着,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的肩上,是顾朝先祖与你父皇的重托。”
“你一定,要做一个好皇帝。”
“儿臣知道了......”顾之澄耷拉下脑袋,轻轻咳了几声,还是听太后的话,乖乖地去上朝了。
装病也没有任何用处之后,顾之澄认了命,规规矩矩上了几日朝。
可没成想,几日之后,在每日歇息时辰太少以及诸多苛重课程的重压之下,她竟然真的病了。
不过太后接连数日都来看她,所以即使这次是真的病了,太后也仍旧没有心软,敦促着顾之澄上朝。
顾之澄头重脚轻,整个人晕乎乎的,哀求太后许久,也没有得到歇息一日的允许,再次被太后亲自送到了金銮殿外,眼睁睁地守着她进了殿内。
这一世重生,顾之澄小心谨慎避过了第一日上朝时摔倒在诸位大臣面前的窘境,只是没想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或许命中注定,她再努力,也改变不了任何应该要发生的事情。
而且因为她的逃避,所以事情变得比上一世的摔倒被暗自嘲笑还要糟糕。
这一次,她晕倒了。
直接在金銮殿上,诸位大臣的前方,脚一软,晕得不省人事。
第15章 第 15 章
顾之澄再次醒来的时候,脑袋终于清醒了一些,望着帐幔顶上一成不变的金线龙纹,恍若隔世。
她不敢再惹母后置气,所以硬着头皮顶着自个儿都难以控制的身体去了金銮殿上朝。
结果落了个比上一世还要糟糕的结果,竟然在诸位大臣面前极其丢脸的晕倒了。
因着这一层,顾之澄后怕的想到,她改变了上一世没有摔倒的事实,而后便变本加厉的晕倒了。
是不是说明,她也同样改不了自己注定死在陆寒手上的事实,而且会......死得更惨?
顾之澄不寒而栗地抖了抖眼睫,原本就冰冷的身子愈发觉得如坠冰窟。
耳畔响起了田总管的声音,“陛下,您醒了?摄政王在外头等着见您。”
顾之澄舔了舔干得有些开裂的唇角,声音轻轻弱弱地回道:“朕不想见他......你给朕倒杯水来,要凉的。”
她的话音刚落,殿内就响起一道醇厚低沉的男声,伴随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沉稳有力。
“陛下为何不愿见微臣?”陆寒依旧一袭蟒袍,身形峻拔而高大,居高临下站在她的龙榻边,投下大大一团阴影,“陛下本就受了风寒,还是饮些热茶比较好。”
他弯下腰,骨节分明的指尖托着一白玉杯盏,眸色平静而冷淡,更有深意几许,就这样直直望进了顾之澄的眼里。
顾之澄细密的乌睫轻抖了抖,垂下来,错开他的视线。
她刚刚真是病糊涂了,说什么愿不愿意见他的。
他从来,都不是她想不见就能不见,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她是君,他是臣,可她的一切,都只能但凭他做主。
表面的客气恭谨,只不过是他掩盖狼子野心的幌子罢了,从上一世那掺了毒的药里,她吸取的教训已经足够。
顾之澄的目光落在白玉杯盏上,从陆寒手里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眉心微微蹙起。
她最不喜喝这热茶,太过滚烫,喝之前还要吹上许久,便是喝也要小心翼翼,不如凉茶喝得酣畅淋漓。
可是陆寒偏偏......最喜欢递着热茶与她喝。
上一世是这样,这一世也是这样。
陆寒眉目凛然掠过顾之澄微蹙的眉心,然后颔首问道:“陛下可好些了?”
“嗯......”顾之澄敷衍了一句,将杯盏放回田总管手里,淡声道,“朕昏迷了多久?”
“回陛下,已有一天一夜了。”田总管在一旁端着杯盏垂首回道。
原来此时,已是她昏倒第二日的早朝刚散之时,陆寒上完朝便来了她的清心殿。
陆寒适时说了一句,“陛下,昨日突生变故,朝中大臣们都很是担心您的龙体。”
“放心,朕并无大碍。”顾之澄抬手揉了揉眉心,脑袋仍旧重得很。
只是她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上一世她的身子骨弱成那样,都能撑到二十岁死在陆寒手里。
现在这昏迷一天一夜算起来,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小病罢了。
“那陛下先好生歇息,朝堂之事,臣日后再与您商议。”陆寒微微颔首,下颌绷紧,勾勒出好看的线条。
顾之澄巴不得他一直都不同她商议这些,看到陆寒转身,她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丝想法,立刻开口喊住了陆寒,“小叔叔......”
这一声怯怯的喊声又轻又小,在殿内括出低低的回音,听得陆寒脚步一顿,心里仿佛被猫爪儿挠过似的,痒痒的。
陆寒回过头,眸中已恢复了常色,只是掠过几丝疑惑看向顾之澄,“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小叔叔,朕有个想法,想说与你听一听。”顾之澄咬了咬唇,颜色极淡的唇更添了几分苍白瘦削之感,
眸子里怯生生的,雾濛濛的水色缭绕,明明怕极了他,却还在鼓着勇气同他说话。
陆寒知道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藏在袖内的手悄悄握了握拳,心中莫名蒙上一层恼意。
每次顾之澄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心里都会油然而生一种罪恶感,好似他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恨不能把顾之澄揽到身边好好解释一番,好好哄一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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