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不去,好像那一块地方看得见摸不着。”大雪天的,孔离也手不离扇,只不过不是扇风,而是拿来遮挡雪的反光,“最好别盯着看,看久了神思难定。”
梅枕石点点头,想想道:“我曾看到过类似的记载,说秘境出世,多有异象,这塔应该也是如此吧?”
“目前来看,确实是秘境无疑。”孔离也是第一次遇见新秘境出世,满肚子的好奇,“听说每个秘境都有自己的规矩,也不知道是先商量,还是先摸摸底。”
他点着远处,戏谑道:“咱们这边,幽水宫先到,然后是我们书院,北斗堂估计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凰月谷应该和冲霄宗一起来。万水阁和归元门估计要吃亏些,但也说不准,你瞧那边,魔修来得居然还挺早。”
梅枕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艘破烂的巨船停泊在银白的雪地中。那艘船是真的破,甲板腐朽得仿佛沉在海底许多年,烂成几条布的船帆随着烈风飘扬,浓浓的魔气飘散开来,压得天空都黑沉沉的。
旗帜上淌着血红的八滴血,这代表对方是十大魔君中的第八位,算一算,当是哭魂山悲难魔君。
“来那么快,看来中洲魔修背后的就是这位了。”梅枕石面色转冷。
孔离缓缓点头,神色亦添沉郁。
近年来,魔修不仅在西洲搞事,中洲的部分魔修也蠢蠢欲动,闹出许多惨绝人寰的悲剧来。
玉田惨案,一条山脉上七八个小门派,一夜之间湮灭,尸骨无存;河谷夜袭,中洲算得上小有名气的中型门派死伤过半,陨落了三个金丹,二十来个筑基,三百年根基毁于一旦……只是这些人的命,在大人物眼里卑如蝼蚁,故而再多的血泪,也没能出现在他们眼前。
但他们这些常年行走于中洲的修士,又哪里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呢。
梅枕石心中不忿,低声道:“难道这一次,还要给魔修让步吗?”
“这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孔离也恨不得把魔修碎尸万段,然而,现实从不以人的喜恶为转移,魔修来都来了,要么全部搞死,要么只能分好处。这种时候,想想也知道高层会怎么取舍。
*
当孔离和梅枕石谈论魔修之际,殷渺渺已经回到了自家的小楼上(这是高阶的居住法器),眺望着远处大大小小的结界群,分辨着他们所代表的势力。
魔修那边,目前看来只有在中洲经营的悲难魔君来了。但现今魔修大批次入驻西洲,这里的消息瞒不过去,肯定还有旁人会来——可惜,天煞估计不敢过来,否则她这边队友多多,能叫他有来无回。
妖修这边,凶牙群山来得早不稀奇,金妖王的速度那么快,着实出人预料。怪不得很多人说虫岭的情报网十分厉害,当不是虚言。苍妖王不见踪迹,然而同为陆地妖王,禽鸟的速度又极快,也许此时就在路上了。
唯一不能确定的是,海中的白妖王、墨妖王和昭华,是否会来掺和一脚。
至于己方阵营,她前几天去了趟北斗堂,又写信给门派和凰月谷,三家已经有了共同进退的意思,自不必提。
此外,仁心书院和幽水宫似乎都有梦见的人,比她到得还早。伽蓝寺常年避世不出,风云会也不参加,是否还会独善其身?也许不,毕竟松之秋代表的仙椿山庄亦不能袖手旁观,这是关乎十四洲的大事。
万水阁和归元门就不用提了,三大宗门不到才有鬼。
这么看起来,论实力,道修更胜一筹。
然并卵,道修内部的利益分配也是个大问题:冲霄宗现在和北斗堂、凰月谷结盟了,肯定要拉盟友一把;归元门能坑还是要坑的——幸好飞英没来,否则真不好下手;万水阁那边,游衍不好对付,希望他别亲自过来……
她掐指盘算着,打算等各方代表到齐,私底下先撕一回。
“师姐。”叶舟敲了敲门,进来道,“有客人来了。”
“孔离吗?让他上来好了。”她随口道。
谁知叶舟蹙着眉,神色古怪:“不是,是个……女……狐狸精。”
“狐狸精?”殷渺渺讶然。
叶舟欲言又止。
她稍加思忖:“难道是……天灵狐?”
“正是。”楼下传来“哒哒哒”的木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伴随着幽魅婉约的女声,“不请自来,失礼了。”
这座小楼乃是法器,内部并不算宽敞,楼道十分狭窄。叶舟见她上来,微不可见地后退两步,侧过身,眉间露出些许不适之色。
“呵。”胡灵香漫步而上,九条柔软如云的尾巴随之冒了上来,白色毛发看似松松软软,实则饱含力道。其中有一条尾巴勾起尖尖,似有若无地擦着叶舟的下颌过去:“好灵的鼻子。”
叶舟又后退了半步,挥手挡开了她的狐狸尾巴。
胡灵香妩媚一笑,迤迤然擦身而过,含情妙目看向殷渺渺:“素微道友,终于见到你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胡灵香无疑是世间少有的美人,以至于殷渺渺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忍不住将她与念奴娇相比。
然而,不知为何,她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好感度不高,只是平静地笑了笑:“我们认识吗?”
胡灵香道:“你我初次见面。但我知道你很久了。”
殷渺渺从文茜和向天涯口中听过这只狐狸,很清楚这话绝不是听着那么简单,但表现得像是听到了客套话,笑道:“微名不值一提。”
胡灵香深深凝视着她,那双含情妙目似乎要看透她的内心。渐渐的,周围的声音缓缓远去,她们像是沉入了海底世界,与外界隔离开来。
玄之又玄的感觉笼罩而下。
然而,殷渺渺好整以暇,连唇角的弧度也不曾改变一分:“不知道友来寻我,所为何事?”
“为你所知道的事。”胡灵香笑了,风情万种。
第641章
殷渺渺看不出胡灵香有什么恶意。然而,她对天意的态度尚且暧昧, 更不必说天灵狐的预言, 因而并不买账:“假如你喜欢这样打哑谜,恕我不能奉陪。”
胡灵香不慌不忙:“道友若不好奇, 便不会在此。”
“我好奇的从来不是你。”殷渺渺神态温和,言辞却不失机锋, “天灵狐也许不凡, 但今日会到这里的人, 或多或少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与众不同。”
这话说得不甚客气, 但胡灵香面不改色, 并未恼羞成怒,只是于眼中透出了三分好奇。很多人迷信她, 因为她能感应天意,知道很多常人不知道的事;很多人讨厌她, 也因为她知道很多本不该被人知道的秘密。
然而,殷渺渺不是。
她不信,不迷,不惧。
她敬而远之。
这样的人,往往信任自己的力量多过天命。或者说再直白些, 他们觉得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相信人定胜天。
天灵狐却是信奉天命的种族, 解读天意,顺应天意,甚至利用天意, 才是她们的立身之本。道不同不相为谋,相比之下,文茜这样的人更适合做合作的对象——她固然讨厌预言,却始终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胡灵香念及此处,难免遗憾。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殷渺渺比文茜更接近天眷。是以,她不甘地再次尝试,微笑道:“我此次前来,绝无恶意。我是来提醒道友的。”
殷渺渺问:“提醒我什么?”
胡灵香面上的淡笑缓缓敛去,一字一顿道:“你会死。”
“不能长生,人人都要死。”殷渺渺笑了笑,“莫非道友是想说,我会死在九重塔?”
胡灵香道:“是。”
“那么,你是来阻止我进塔的?”她问,眼中的好奇多过恐惧。
“我从来不阻止人做任何事,也不建议人做任何事。”胡灵香的语调蕴含着某种韵律,叫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她说的每个字。
殷渺渺“哦”了声,半是揶揄半是玩笑:“你只是在转达天命。”
“信与不信,皆在道友。我不过是结个善缘罢了。”胡灵香姣媚一笑,宠辱不惊,待见殷渺渺仍然没有多问的意思,也不纠缠,“话已说完,告辞。”
“好走,不送。”殷渺渺不动声色。
胡灵香走到楼下,不出十步远,苏小蛮俏生生地拦在了前面:“灵香山君留步,我家宫主有请。”
她莞尔:“幽水宫主有请,本不该辞,但我不能去。”
“为何?”苏小蛮歪了歪头,甜美的笑容中杀机四伏,“难不成是我们幽水宫比不上冲霄宗有牌面,山君不肯赏脸?”
胡灵香抬起玉手,抚了抚舒展的尾巴,慵懒道:“因为宫主求的事,我办不到。我怕有命去,没命回来。”
苏小蛮不甘心:“山君未去,怎知不成?”
“我就是知道。若是没有这本事,你们何必请我呢。”胡灵香摆摆手,摇曳生姿地走开了。
苏小蛮跺了跺脚,大为气恼。可大庭广众之下,又不敢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胡灵香走远。
这一切,都被楼上的殷渺渺收入眼底。
她意味不明地勾勾嘴角,随即抛之脑后,反而饶有兴趣地问叶舟:“你刚才躲什么?”
叶舟犹豫了下:“狐族有异香,能魅人。”
胡灵香并没有刻意释放自己的香气,但他嗅觉过人,还是闻到了那股似有若无隐隐约约的甜腥之气。
他不想多提此事,转移话题:“她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殷渺渺手肘支着窗棂,漫不经心地说,“总不是真来提醒我会有危险的——这还要她提醒?”
叶舟却道:“天灵狐的预言一向很准。”
“是准才有人信,还是信了才说得准?”她回过身,踱到他面前,煞有其事地打量着他,“奇了,难道那香就这么有用,居然叫你深信不疑?”
“师姐,我并非玩笑。”他道,“也许……”
声音戛然而止。
殷渺渺几乎贴着他而站,呼吸拂到他颈窝里,垂落的发丝微微飘动。她一动不动立了片刻,随后若无其事地收手:“确实挺有用的。”
他扭过头,唇角紧抿:“是药性相冲了。”
狐族的香与麝香仿佛,亦是一味药材,只是用的地方不太正经。通常吸入一二无碍,可他方才在炼丹房里处理药材,染了别的药性,二者相引,他嗅觉又较常人灵敏,一时重了些。
殷渺渺忍俊不禁,抬手想去摸他的面孔。可伸到一半,掌心骤然反转,一道火焰打到了窗边。
窗边的人眼明身快,一个后仰躲了过去,随即腰腹使力,又给翻了回来,跃身入内:“多谢。”
“有门不走跳窗,你做贼呢?”兴致被人打断,佛爷也有火气。若非她及时看清了来客,方才的火焰就不是破开结界,而是扑在这跳窗的不速之客的脸上了。
“有事。”言语简练,来者不是游百川,还能是谁?他解释:“躲躲。”
“躲谁?”殷渺渺讶然,游百川已是元婴修为,又有万水阁做后台,谁这么不长眼敢追杀他?
他:“躲清静。”
殷渺渺无语,稍加思索,皱眉道:“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
“没想到。”他道。
殷渺渺了然,想必这位是做了梦过来的,以为只是普通机缘,谁想热闹得很,各路人马汇聚在此,估摸着还有人找他打探万水阁的情况,这才躲了出来。
相识一场,他还借地方让她躲过萧丽华,不好赶人。她道:“嫌麻烦就甩麻烦,可曾通知游阁主?”
游百川点头。他偷听完妖族的聚会,便知晓事情不简单,马上离开通知门派,自己则先行一步到了绝世崖,准备一探究竟。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白茫茫雪原,隐藏不了踪迹,有人看到了他,非要请他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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