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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元四年六月十九,十余人分批次出府,管事给他们备马备干粮,这些人出金光门西去。
  开元四年六月十九那一日,李固去西山洛园探望谢玉璋,第二日上午便匆匆离去。当晚,高大郎潜入洛园,错劫走了林斐。
  李固放下那口供,抬起眼睛:“胡进!”
  登基这几年,新帝宽宥这些云京旧党已经太久了,是时候该清理清理了。
  这一日,内卫统领胡进率金吾卫兵围了张丞相府。
  张拱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只胡进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闯入书房,控制住了相府诸人。
  河西人做事情,向来粗鲁、直接。胡进也不费心思去搜,直接使人拆了书房。拆书桌、拆书架、拆花瓶,甚至拆墙壁……用最直接的方法,找出了书房里的机密暗格,找到了皇帝想要的证据。
  云京旧党有许多人都曾四面下注,改朝换代后能在新朝立足的都不是简单人物。真若追查起来,便是谢玉璋的舅舅杨长源屁股都不干净。
  但李固心知肚明,并不打算追究他入主云京之前的旧事。
  只,在他入主云京之后,再与南人勾连,就是他不能容忍的了。
  张拱不料自己会败这事上。
  云京曾与高氏有勾连的人不止他一个。只他势最大,高大郎来了,便直接找上他。张拱只能捏着鼻子给他提供帮助。
  谁知道林谘一直盯着他。
  历经两朝三主,显赫了这许多年的张丞相府,轰然倒台。从上往下撸,张相一派的人,撸下来一串。
  林谘、莫师、杨长源一派联手,终于使得云京官场从新洗牌。
  经过了两年的磨合,李固拜莫师为相。
  杨长源成为了旧党党魁。
  林家,大仇得报。
  林斐此时住在城外的一个宅子里待产。林谘特意过去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林斐眉间放松,道:“我知终有这一日的。”
  自逍遥侯府覆灭第二日,林谘与她喝过那杯酒,她便知道,报仇这些大事,哥哥其实不需要她帮忙的。
  谢玉璋也已经不再需要她,她靠着自己便可以周旋四方。
  林斐一度很茫然。每日里做一个合格的妻子,一个人人称赞的主母——她少时所接受的教育,原就是为了将来有朝一日,成为高氏宗妇的。仅仅是打理一个只有两个主人的广平伯府,实在轻松至极。
  但林斐的内心里,找不到方向。
  直到高大郎出现,她终有了践行自己的信念的机会。只如果那时在泗水里便了结此生,林氏女郎这一生,留下“义烈”两个字给世人,或许也挺不错。
  偏她没死,没死的人便不想再死了。
  以她的才智,挤兑住那个傻子,不过是不想受辱而已。
  至于所谓的“清白”,在她被掳走的时候,便已经从世人的眼中消失了。林斐知道,即便她干干净净地回去了,也再回不到从前的广平伯夫人。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日日看着那个傻子,他活得真恣意,热腾腾的恣意。
  但她知道他的死期将至,他的每一次笑,每一次恣意和张狂,在她眼里都是临死前的狂欢。
  终有一日,她也想尝尝这恣意的滋味。因她的一生,几乎就没有过这样恣意的时候。
  谢玉璋问她是不是爱着这孩子的父亲,她没有回答。
  她知道自己是喜欢高大郎的,这男人骨子里透出的恣意着实吸引人。她能承认自己喜欢他,但要说爱……林斐没有答案。
  她知道未来,知道这男人的死期,她冷眼看着,一个字都未曾对他透露。
  她对他的喜欢,便是这样——与死神赛跑偷时间,一晌贪欢,然后看着他去死。
  与俗世间常说的喜欢或许不太一样,但这的确就是林斐的喜欢了。
  这样放肆的时光持续到这囚了她一年的高家大宅被攻破,她的丈夫提着滴血的刀进来。
  那时候她的小腹已经隆起,看得出来是有身孕了。她的丈夫盯着那肚子很久,还刀入鞘说:我斩杀了高大郎,斐斐,跟我回家。
  但林斐根本不想回云京。她已经根本不想再做“林斐”了。
  让我走,让林氏斐娘死在云京,她说,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但杨怀深不肯。
  当天晚上,他便端来一碗药:喝了这个,把孩子打掉。
  他说:我知道你身不由己,我原谅你。
  林斐笑了。
  因一切都如她所料。即便她没有怀孕,即便她和高大郎没有夫妻之实,其实也没有人会相信。即便杨怀深爱她,他也从她被掳走那时候起就认定了她的失贞。
  只他爱她,所以可以原谅她。
  回到云京重新做回林斐,做回广平伯夫人,便一生活在他的原谅之下。
  林斐早在放任自己去品尝那恣意的时候,便已经作出了人生的选择。作为这恣意的代价,她将失去丈夫,失去身份。
  这个孩子不在预料中,但却是她自己得来的。她愿意成为母亲,爱这个孩子。
  只她没有办法离开,又被带回了云京。
  她的一生都对自己过于严苛,当她终于放下一切,想活得恣意些时,谢玉璋和林谘一力成全她,使她还能保留了身份,有地方容身。
  林谘道:“亏得你那个梦。”
  扳倒张拱,是一场逆推的行动。先知道结果,再猜测造成这结果的可能原因。有了大的方向作指导,再去找证据。
  当然借力很重要。
  莫师养望几十年,前赵末帝时数度延请,他也不肯出山,只掌着承景书院,教书育人。如今他对新帝有期望,便想要入仕,一展抱负。
  做帝师不算真的入仕,他需要站在权力的舞台上,他需要有人让位子。
  杨长源与张拱明争暗斗。杨家的走势使得他不甘再居于张拱之下,受其压制。
  因共同的利益而结成的联盟坚固稳定,即便是林斐和杨怀深的婚姻终结都动摇不了。
  终于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至此,已与谢玉璋的前世逐步偏离,越行越远。
  第166章
  皇帝一旦动起手来,便是快刀斩乱麻。张家的事九月事发,十月便已经尘埃落定了。
  云京官场经历了一次换血。桌面上重新洗牌。这一把新洗出来的牌,皇帝打起来,便趁手了许多。
  做皇帝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来。
  只到了这一步的皇帝,与五年前刚入京、刚登基的皇帝,再不一样了。大穆皇权,得到了一次巩固与强化。
  张拱一系的倒台波及到了很多人,李卫风是其中之一。这导致谢宝珠有一阵子没看见他了。
  再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只眼中藏着疲惫。
  “我给你爹带了只獐子来。已经在灶上炖上了。天凉了,你多喝点汤。”
  “你让我看的书我看了,很有点意思。”
  “你今天穿的是不是有点少啊,要不要加件衣裳?”
  李卫风一如往常的呱噪。但这一日谢宝珠一直没有说话,她的锄头翻完了最后一趟泥土,也没说一句话。
  李卫风沉默了片刻,终于道:“老虎,你说句话啊。”
  谢宝珠杵着锄头抬起眼来,果然说话了,她问:“听说你的新妇是自尽的?”
  李卫风刀子似的目光扫向田垄上的武婢,武婢们抖了一下。她们的父兄都是邶荣侯家将、亲兵,很是知道这位看着好脾气的侯爷,绝不是没脾气。两人都瑟缩地退了一步。
  其实不能怪她们。现在大家都在议论这个事。她们俩跟守村士兵聊天的时候,被大娘给听见了。
  看李卫风一个眼神过来,她们赶紧退下了。
  凉风中只剩下谢宝珠和李卫风两个人。他说:“不是那样。”
  谢宝珠道:“我只问你是不是?”
  李卫风沉默了一瞬,道:“是。”
  谢宝珠冷笑一声,拎起起锄头转身欲走。
  李卫风一步跨过去捉住她手臂,硬声问:“你什么意思?”
  谢宝珠挣了一下,那手鉄钳似的,怎么可能是她能挣得开的?她放弃无谓的挣扎,冷声道:“她虽然姓张,可她已经嫁给了你,是你新妇。罪不及出嫁女。你是她的郎君,不护住她,逼她自尽!李子义,我看错你了。”
  李卫风嘴角紧抿:“我没逼她!她是我闺女的娘。我跟她说了,她是我家的人,不是张家的人!我跟她说了不用怕!在我的府里该怎样还怎样!”
  然而张芬不信。
  张芬其人,最爱权势,也爱落井下石。她便坚信旁人也是这样。光是想象娘家败落后别人嘲笑的目光便足以逼死她了。偏这时候李卫风上门与她说了这么一番话。
  李卫风自觉是安慰她,听在张芬耳朵里,全是讥讽。
  李卫风前脚离开,张芬后脚就自缢了。
  等李卫风被喊回去,她身体都开始凉了。
  只现在整个云京都在传,张家垮台,邶荣侯便逼死了发妻。
  李卫风这些日子没过来,一是忙着张芬下葬,一是忙着搬家——他从外宅,搬回了自己的邶荣侯府。
  只这府里各处,都是张芬的喜好。他住进去,简直像住进了别人家。
  从前恨不得这个女人原地消失,她如今果真消失了,却并没有让李卫风的境况变好,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不对。
  “别人这么想我,也就罢了!”他忿忿,“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么!”
  谢宝珠看了他一会儿,道:“因有些事,不看过程,看结果。
  又道:“张氏既没了,这两个婢女也没必要待在我身边了,你把她们带回去吧。”
  她挣开李卫风的手臂,磕磕锄头上的土,扛起来,转身要走。
  “老虎!”李卫风却喊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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