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六千把刀剑犹疑落下,一颗颗铁打的膝盖依次叩地,低下了那些高傲的头颅,明黄色的凤袍一角彻底从午门消散,被拨乱的算珠各归其位,一切终于回归正途。琴心几人又像笑又像哭,不知作何表情。少原中箭的伤口被雨水浸透晕倒过去,段长风赶紧将他扶起寻一处无雨处医治。
午门之下谈思危默默地抬起头望向城楼上那两道无比般配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连缚鸡之力也无的废手,从曹后发难一直到尘埃落定,他非但没能保护这里任何一个人,反而全然成了宁姝他们的累赘,所以他谈思危纵使一腔热血,终究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样的他又何谈能接过夏侯轻的嘱托照顾姝儿?不配,不配。他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给段长风搭把手,一起将少原托到了廊下。
隔着三丈的距离,宁姝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面前的夏侯轻,屈指算来不过才几日没见这人,恍然竟有种隔世之感。她琥珀色的瞳孔里深深地倒映着他的身影,望着他如玉面孔,唇畔温意,心里便生出一股恼意,恼这人怎么就能铁石心肠在她面前不露一面,可看了看他霜色的薄唇,不知怎么又恼不出来了。
于是她撇了撇嘴道:“昨天晚上徽墨离开后便断了音讯,所以是你派他混进天牢扮成了我的母亲?”
“是,自得知和馨郡主被关入天牢,我便派人暗觅门道,直到昨晚才定下万无一失的计划,命徽墨乔装入牢换出了你的母亲,目前和馨郡主应当已被天问妥帖地送回国公府,待你一回去便能看见她了。”
她又问:“那你又如何得知躲在幕后的正是段先生?”
“钱冬宝。”
“那小胖子是你故意放走的?”
“钱冬宝第一次在你们眼前逃跑,被九思抓到,当时九思便在他身上洒了追踪粉,那粉末无色无嗅,再敏锐的人也发现不了,却能被一种叫极乐鸟的雀儿捕捉,十里之内无所遁形。也是因此,我方能顺藤摸瓜找到赵家旧邸,与段先生开诚布公。只是背负了十年的执念想要弹指更改难如登天,周旋许久我才见到他的真人,并说服他改变主意。这也是未能及时与你联络的原因,并非有意瞒你。”他声音低低沉沉,不急不缓,竟是难得的柔和耐心,似乎正在想着办法哄她不要生气。
宁姝并不愿接招,这样容易被他哄好,岂不是太没面子,于是继续板着脸道:“陛下苏醒是你搞的鬼,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后宫中铜墙铁壁,若想浑水摸鱼唯有智取,曹皇后在后宫一手遮天不错,但她唯一的破绽便是她视为最大筹码的六皇子萧云翊还有一个亲生母亲,而这位看似软弱低调的殷昭仪,并不似她外表看起来那般无欲无求,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样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交易,她又如何会拒绝?再加上十三公主暗中襄助将段先生顺利带入皇宫,为陛下施诊后当即匿走,神不知鬼不觉,只待午门事了,陛下苏醒,拨乱反正。”
“奸诈。”
夏侯轻微微提起嘴角:“小姝不也堂而皇之地利用了四皇子,联合数位朝臣领兵发难,对龙城卫产生巨大牵制,我亦因此才能顺利实施我这边的计划,所以我们彼此彼此。”
宁姝默默翻了个白眼,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要是我刚才没有收到你递来的消息,情急之下真的被逼自戕,那你又待如何?”
夏侯轻皱起了眉,不悦道:“想都不要想,若想伤你,除非我先咽气。你才花信年华,还有大把时光要去纵享,要去虚度,不准谈那个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