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厚厚一包文书现世,曹正威一双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巨大,像被一个巴掌狠狠地扇过愣在那处,他脸上的肉抖了三抖,阴沉着那双眼咬牙切齿道:“这、不、可、能!”
宁姝反唇相讥,声如劈玉:“曹国舅是想说你明明亲自派人将这些文书,包括整个库房都给烧了,怎么这些东西还留着呢?这就是臣女刚才所说的百密一疏啊。几年前大理寺在陛下示意下暗中设下密库,将历年旧案要案全都誊抄一份另做留存,此事全城秘密进行,除陛下与少数几位参与其中的大人,外人一概不知。而幸运的是,当年汉江府的卷宗就在其中!这本是一场心血来潮,不曾针对任何人,却不想冥冥中帮了我们这么大忙,国舅爷,您说这天意有趣不有趣?”
坐于审判席首位的钟言当即怒道:“谈思危,你身为大理寺少卿,可知私盗文书乃大逆不道之罪!”
因为跑得太急,满头大汗早就将他头上新鲜的疤痕浸湿,丝丝地发疼,他顾不得擦,一字一句认真道:“谈某知晓,按照大越律例,为吏者若无上级批核私盗文书,轻则剥官削位降为平民,重则流放三千里,百年不得踏入京城。再有严重的,私通叛贼为祸江山者,午门斩首不在话下。不过谈某早有自知之明,本就不是什么为官的料,这些年也不过在我父亲庇佑之下才得以在这纷杂的朝堂上面勉强站稳跟脚,如今若是为此丢了这顶官帽,也没什么可惜的,就是因此死了,也不过死得其所。
刚才赶来的路上,谈某已经草草翻过这些账簿,上面有多处错漏矛盾之处,明显人为假造,足以证明当初赵明贞乃是遭人设计陷害。若有不信者,自可上前与谈某一驳!”
“谈思危,你!”面对这不知死活的毛头小子,钟言有一肚子的脏话想破口骂出,可是对上他那双无所畏惧的眼眸,一时间竟一个字憋不出了。
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个看似软和可欺的少年,此时此刻站在这午门之上挺直了腰板与宁姝站在一处,与千人万人为敌,是真的将生死抛到了脑后。
可堵住了钟言的嘴巴,不代表堵住了别人的。曹正威垂下苍老的眼睑,像一条被逼到绝路的响尾蛇,慢条斯理地将刚才褪下的衣袍重新整理好,高高扬起着下巴:“你们说那赵明贞是被冤枉那就是被冤枉?你们说老夫欺世盗名那便是欺世盗名?老夫焉知这些破烂账簿不是出自你们的手,用以嫁祸老夫呢?”
厚颜无耻这四个字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谈思危一肚子四书五经之乎者都找不出一个字能形容他的无赖。宁姝险些被这副嘴脸恶心吐了,可当一个人彻底私下脸皮不要的时候,便抵达了坚不可摧的臻境。
一直神神在在一言不发,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当自个儿不存在,一心只想着赶紧退休回老家,什么混水都不想蹚的冯正,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摇摇晃晃,一步三颠地撑着那把老骨头起身。
他拿起手帕不停擦去满头的虚汗,那身骨头看起来极脆,似乎风一吹就要散了架去,慢吞吞道:“请列为恕罪,容老臣斗胆插嘴一句吧。当年陛下下令建立密库一事,老臣亦参与其中,若想验证这些账簿文书的真伪十分简单,只需一盆炭火即可。这些誊抄的纸张都是陛下命人特制的,为防造假,每一张纸的右下角都做了一个暗记,平日里半点看不出,但若放在炭火上稍微熏烤个半柱香一盏茶的时间,便可现出真身。依老臣看,这些文书怕是做不得假的。”
曹正威料到了任何人会反水,偏偏没想到会是这个贪生怕死的老东西,当即怒不可遏道:“冯正,你是要反吗?”
冯正慢悠悠整了整自己头上那顶乌纱帽,弯起那双善于鉴赏西市美人的眼笑道:“冯某这把老骨头身上穿的是大越朝祖制传下的官袍,头上戴的是陛下赐下的官帽,冯某要尽忠的只陛下一人,该尽忠的也只陛下一人,这反不反的,就算是皇后娘娘面前也是谈不起来的,更何况是国舅爷您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一句话老辣至极,直刺曹正威的胸膛,直指他曹正威将自己当成了皇帝,大逆不道,其心可诛!让宁姝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