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宽广的午门口,琴心的声音柔弱得像一只随时会被掐断脖子的黄莺,可再柔弱的鸟,临死前也想扑打翅膀尽力一飞:“几年前夫子某次酩酊大醉后,我们偶然听到了他曾在先帝陵埋下过一样东西——就是那块石碑。其实我们知道的,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他曾经有无数次念头都想什么都不顾,豁出性命不要向朝廷复仇,可就是因为被我们拖累,他怕我们在这吃人的人间活不下去,于是一次又一次又强迫自己按捺下去,这一等,就等了十年,等得我们长大成人,也等得他鬓边白了头。
此后的那些年里,我们总是不由自主在先帝陵附近徘徊,当时我们懵懵懂懂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直到一次意外,我们发现了那个贩菜的李愚私下与刘老三暗中的勾当,于是一个想法忽然从我们脑中油然而生,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给我们赐下的机会?他在暗示我们时机到了,我们也长大了,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若是错过了它,或许我们一辈子都再没有指望。于是我们顺着刘老三这根藤找到了苓儿,刘老三……刘老三……”
琴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肉里,愤恨地看向刘老三夫妇,怒声道:“简直是个畜生!苓儿当时刚被他们捡回去,满心满意感恩戴德,直把他们当救命的菩萨,对他们全无防备,就连被他们哄骗着签下婚书都觉得自己的命是他们救的,嫁给他家的傻儿子也是理所应当的报恩。一开始我接近她的时候,她还反驳我,说我从中挑拨。可后来才几天,这姓刘的畜生就露出了他的真面目!竟然趁喝醉了酒跟他的傻子儿子想一起……苓儿生生将自己的额头砸破,才吓退他们拼死逃出……那次,我们带着苓儿在外头躲了整整两日,那之后姓刘的虽有所收敛,可非打即骂,仗着婚约在手,根本不把苓儿当人看,你们说说这样的畜生该不该死?不仅该死,怎样死都不过分!”
宁姝不无唏嘘道:“所以你们设计了他们?”
琴心面无表情地点头:“是啊,为了给苓儿报仇,也为了给我们自己报仇。我们跟苓儿商量好,令她假意回了刘家,而后每天主动乖顺地给刘家夫妇帮忙,洗衣做饭,推车送菜什么都不喊累,渐渐降低了他们的防备。直到那天晚上,刘老三悄悄替李愚送菜的时候,苓儿将少原跟子墨偷偷藏进了菜车里,随后混进了皇陵。”
宁姝蹙眉:“你们是如何知晓皇陵地形的?”
“夫子藏着的一本书里发现的,他无意让我们看,但还是被我们发现了。”
看着面前这些瘦弱不堪的孩子,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倒,可是内里之中又坚韧得像一群拔地而起的青竹,任狂风四起,他们咬紧牙关从不肯屈服,宁姝心里不由微微酸起来,为之一疼:“所以,那两日里你们两人一直藏在那座钟楼中?”
子墨接下去道:“对,钟楼顶那里光线本就暗一些,我们身量小,只要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谁也不会发现我们。”
坐于审判席上听得入神的冯正忍不住抹着山羊胡,疑惑道:“那些血书上的字迹你们如何模仿的?那可跟先帝爷的墨宝一模一样啊!”
子墨不屑道:“少原很厉害的,他从小就跟夫子一样聪明,只要看过的字就能模仿出来,这些年里我们走遍京城各处,将先皇在各个地方留下的石碑、牌匾等等字迹全都看过一遍,少原很轻松就拼凑出了那几个字来。”
宁姝心中的不解此时终于获得解答,一时实在不知该作何表情。若是那位字丑得实在独树一帜,又特别爱好各处留下“绝世名篇”的先帝爷知晓了他死后那么多年,还被几个半大的孩子算计了,该如何“惊喜”地吐出一大桶血来呢?
然而,她目光再望向少原那根被自己亲手斩断食指,往后再不能稳稳地拿起毛笔的右手时,心底狠狠一抽,无限怅惋。
她放低声音,慢慢道:“你们就不怕万一被发现,会死吗?”不谈那些将皇陵围绕得里三圈外三圈的守卫官兵,只需敲钟人无意中抬一下头,随意一个眼神,就能了断了他们蝼蚁一样的生命啊。
孩子们不约而同道:“怕什么,死了就死了,我们十年前本该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