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萧云翊。
性情沉敛凉薄,手段凌冽,城府难测。
这是大多数朝臣暗中对他的评价。这个人,能为了为攀权势弃母另投,亦能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打落牙齿和血吞。这样的心性,简直是今圣当年的翻版,叫人见了就不得不对其既赞且敬,既敬又畏。可就在今夜里,这样高傲的皇子,发红的眼睛里溢满了承载不住的痛苦与纠结,让人忍不住生出一些不忍来。
望进他的眼里,望进那片承载着他们无数过往记忆的漩涡里,宁姝不由得微微发怔。
面前的这个人,曾经充斥了她整个海棠旖旎的少女时期,改变了她的一生一世、七生七世。他是一枚骨中钉,是她注定无法割裂的烙印,造就了现在的她。三百年,并非弹指。在遇到夏侯轻之前,她的脾性、她为人处世之法,乃至她每一抹浓烈的恨与怨,爱别离与求不得,等等等等,无处不潜移默化中受过他的影响。如果没有遇见他,也许她也不会是现在的她。这一点她永远无法否认。
鼻头涌上一股细微的酸意,是对过往的默哀。宁姝别过头去,轻声道:“从前年纪小不懂事,说了许多胡话,做了许多逾距的糊涂事,教殿下误会了。种种过往如同离萼之花,消融之雪,即便再美,断不可追。六殿下,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不如各自向前看吧。”
萧云翊眼睛更红:“往前看?你是可以往前看了,可是我还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原地,你叫我怎样往前看?宁姝,我今天就要你一句真话,你难道能否认爱过我吗!”
面对他的质问,她无声吸了一口气,转回头正视于他。她点头:“我承认,我曾经真的倾慕过你,”
月色中,她发出一声轻叹,如同一滴凝结的露珠顺着叶脉坠落泥土中,夹着淡淡的忧伤,“但那都是年少轻狂,不知深浅时的自以为是,事实上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你有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我向往的是简单平凡,相濡以沫,两寸青丝共白首。而你,注定走在一条荣耀伟岸的登顶之路。那路太过狭窄,两个人走不动的,就算你我勉强牵着手,最后也注定会有一人坠入无边深渊。与其如此,不如我们就此别过,也算全了过往情分,不至于叫它面目全非一片狼藉,走到最后唯余厌弃。”
萧云翊心口狠狠凉了凉,像被一把刀子贯穿胸口,那把刀捅完就走,唯留给他一个大大的血窟窿,有风呼呼从中刮过,痛得他四肢冰凉。
他喉头用力地滚动,几乎愤恨地瞪着宁姝。
宁姝被那眼神触到,挣脱他双手的钳制,转身欲走,却被他更大力道地搂进怀中。
她的身后,就在她的耳边,是他近乎嘶哑的低吼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我不肯为你放弃一争那个位置吗?你可知道,就算我愿意放弃,可我已经站在这样的位置,站在半山腰上,即便我想回头,也没有路给我走了!
姝儿,你为什么不能替我想一想?你以为母后会留下一个没有用的皇子?宫里还有八皇弟、十二皇弟、十四皇弟!他们都还年幼,都还有无限的希望。若我无用,焉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