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隔了一段距离,所以他们二人的争吵声并不真切,只零碎的只言片语被微凉的夜风带进宁姝的耳中。
“琼薇,往后这个地方你不要来了,也不要随意找你二哥哥,听到没有!”
“为什么?我已经及笄了,想去哪里想找什么人,你管不了我,而且我也没想做什么。”
“你今天做得那样明显,还以为我没看出来吗?还有你之前约你二哥哥去……你以为你瞒得天衣无缝?琼薇,你二哥哥已经定了亲,不久后也会成亲,难道你忍心毁掉他的幸福吗?你二哥哥从小待你的好难道你忘记了吗?母亲她,虽然……也至少没亏待……”
“是啊,舅母待我是挺好的。你知不知道她准备把我许配给忠勇伯朱家那个色欲熏心满京城闻名的小儿子!”
“怎么会?我回府就向父亲恳求,请他阻拦这件事!”
“这个拦住了,还有下一个,这京城百万人口,几十万门户,难道大哥哥要一个一个阻拦过去吗……大哥哥,我不是孩子了,春天我及笄之日还是你亲手给我插的发钗呢。到底谁待我真正的好,谁待我只是表面敷衍,我分得清……我从小就不怎么聪明,念书不行,针线女工做得也……性格也孤倔,不招人欢喜,好像没有哪一样能拿的上台面的,就剩这颗死心眼了……我的人生已经这样七零八碎,我唯一想做的以及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守住那个心中所慕之人,哪怕他心里没有我,我也要试一试,不然将来有一日死了也要后悔的。大哥哥,你别再劝我了……”
“琼薇,你不要钻牛角尖,如今的局面并没有你想的……那些事已经彻底跟你无关了,你把它忘了吧,大哥哥向你保证再没人能……”
朦胧的月色中,谈思贤伸出手想要轻抚薛琼薇的发顶,被她退后躲掉:“够了!当个懦弱的好人未必有好报,反而可能一无所有,不如当个纯粹的恶人……我只能答应你,如果情势不到万不得已,我谁都不想伤害,也不会……”
兄妹二人莫名其妙地吵完一顿,薛琼薇最后低下头抓住谈思贤的衣袖似在哭泣,隔得有些远,宁姝无法看清谈思贤此刻的表情,不过从他将薛琼薇轻轻拉靠在怀里安抚的姿势不难猜出,他定是满眼的心疼。
哭完后,两人从小巷离开,应该是回府了。
宁姝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别人家事,外人不宜多问,只是没想到言语之中薛琼薇对谈思危竟然用情颇深,怪不得方才饭桌上她会那样刻意针对了。只不过——
那二人走后,半晌仍未听到宁姝的声音,夏侯轻道:“在思考什么?”
宁姝回过神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从刚才饭桌到现在,我从谈家三兄妹口中听到的跟我一贯的认知好像有很大的偏差。相爷夫人一向在京城贵妇圈里颇有皆碑,坊间都赞她是位贤夫人,对待下人都宽厚得不得了,可怎么从薛琼薇口中听来那般不通人情?
谈大公子跟二公子亲兄弟之间感情倒是不错,之前在东来顺提出二公子嫌疑时,大公子十分着急,刚才那番对话里也一直偏袒二公子。只是我怎么从大公子的语气里感觉他好像对相爷夫人很是生疏?尤其是念母亲二字时,有个明显的停顿。之后阻拦婚事也是直接说恳求相爷,而不是直接规劝相爷夫人。明明是亲母子啊,为什么会这样?”
对于宁姝的疑问,夏侯轻很快解答:“并非亲母子,而是庶长子与嫡母。”
宁姝惊了:“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相府不是一直对外宣称两位公子都是相爷夫人所出的嫡生吗?”不仅她不知道,恐怕京城里没几个人知晓。
夏侯轻慢条斯理道:“谈相与相爷夫人成婚于天择三年六月,而实际上大公子的生辰却是天择四年元月,即便是早产,可古往至今也未有过早产三个多月还能侥幸存活下来的例子,所以只能是一个解释:大公子乃谈相外室所生,之后抱回相府养育。”
宁姝不由敬之佩之,这个过目不忘,过耳入心的怪物,京城里还有他不知道的事吗?
“啊,原来如此,那我刚才的疑问就能解释清楚了。”
同样能解释清的还有谈思贤为何看起来温文尔雅,进退得宜,比谈思危更圆融,却不入仕,而是做了士农工商最末等的商人。
出生在宰相门第,还是长子,底下人看着他如在云中,可望而不可及,只有他自己才知脚下的台阶是泥垒的,不实。生母不详,顶着嫡母亲子的别扭身份过活,就算嫡母再宽容大度,终究比不过自己的亲儿子。想往上爬保不齐哪一阶踩空,站着不动吧,又很容易被人当箭靶子,射个透心凉。若是此人平庸些还好,一辈子浑浑噩噩也就过去了。但凡出众一点,那必然每一日都过得殚精竭虑辗转难眠。
因此,夹在墙缝里的谈思贤,纵有李白之才也得藏拙,相比而言从商竟是最稳妥的一条路了。而他处事态度温和,处处周全,可想之前走过的路会是怎样的步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