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堂内,夏侯轻已更好衣,立于花鸟架前,掌心捧着一把鸟食,静候架子上刚醒来的雀儿自己飞下来啄走饱腹。其中有只小雀似还未睡醒,嫩黄的喙里还含着鸟食,小脑袋一点一点又窝在夏侯轻掌中睡了过去,既憨且娇,让人忍俊不禁。
夏侯轻滑动拇指,在它的脑袋上轻轻抚过,态度几近温柔,如同皑皑白雪遇春风,千里无声静消融。
宁姝看得不由呆住,被旁边嬷嬷不耐烦地踩了一脚才醒过神来。思及昨晚把他惹恼了,宁姝心有戚戚,厚着脸皮上前,嬉皮笑脸道:“属下给世子爷请安。世子爷今日容光更胜昨夕,想必昨夜休息甚好,夺目风姿真叫满室熠熠。请问世子爷需要属下做些什么,属下听凭爷吩咐。”
语气之谄媚,让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九思都忍不住朝她望了一眼。
听到宁姝的声音,夏侯轻将掌中小雀轻轻放在花鸟架特意铺陈的软垫之上,回过头,面无表情道:“净手。”把惜字如金的美德发扬到极致,摆明了不相同她多说一个字。
对待鸟跟对待她前后差别之大,态度之冷漠,令宁姝顿时语塞。她伸出手刚想说:“属下来之前,刚才洗过的。”
夏侯轻:“三遍。”
三遍?那不得把手洗秃噜皮了?但想到这人异常喜洁的臭毛病,掐人脖子还得隔着手帕,她碰过的玉佩,半点不心疼要扔掉,于是她决定还是把废话咽进肚子里,她蹭了蹭鼻尖,继续保持笑容:“属下遵命。”
铜盆里温水早已备下,宁姝走过去把手浴了浴,用香膏仔仔细细抹过一遍,冲洗干净后,又用温水浴了一遍,最后再用布巾擦拭干净。
“世子爷,洗好了。”
夏侯轻又冷淡地说:“梳发。”
“好嘞。”宁姝在镜台边寻到一把檀木梳,走到夏侯轻身后,握起了他如水冰凉的墨发。
徽墨的个头在寻常男子中已是佼佼,而夏侯轻比他还高上寸许。平常同他说话时,她总要把头抬起仰视。今天她虽穿了特制内增高的皂靴,可还是矮了他大半个头。站在他身后为他梳发,她不得不再踮一踮脚尖才能伸手够到他的发根,然后慢慢向下梳去。
幸好他乌发如水顺滑,梳理起来并不麻烦,握着他如缎的青丝,宁姝忽然发觉:这好像还是她漫漫七世里第一次为一个男子梳发,这感觉还真有些新鲜微妙呢。
她出神时,指尖不小心在他颈侧碰了一下。夏侯轻似触电般眉头一皱,下意识反手捏住了她的手指。
宁姝不解望去。
夏侯轻浅色的薄唇用力抿了抿,将她的手指松开,继续冷着声音道:“莽撞。”嗓音却不知为何,些微暗哑。
宁姝只以为他的意思是让她仔细些,别用指甲刮伤了他,于是连忙道:“是,属下一定仔细,不会伤到殿下。”
他们靠得太近,她温热湿润的呼吸就拂在他的耳后颈上,令他胸口涌起一股淡淡的灼热,夏侯轻欲言又止,终是别过头去,没再说话。
待梳理完毕后,宁姝拿着夏侯轻惯用的象牙簪努力地够了半天,直到腿酸手麻,才郁闷地脚后跟着地,讪讪道:“世子爷,劳烦您稍稍屈一下膝或者坐下,您长得太高,属下实在够不着。”
夏侯轻轻嗤了一声,道:“是你腿太短。”
宁姝一噎,嘴角忍不住抽搐:“……属下下辈子一定尽力长高点儿,不给殿下丢人。”
世子殿下终于“宽宏大量”地坐下,让宁姝为他束好了发,然后长袖一甩,示意她伺候用膳。
桃花面、莲花酥、桂花茶饼、一品糕……十二道早膳一一呈上,宁姝尽忠职守地扮演着她的小侍卫角色,可劲儿地想把这位爷伺候高兴了,好让他大人有大量忘了昨晚的不愉快。
可惜夏侯轻是谁,哪有那么好哄的。一会儿挑剔桃花面烫了,一会儿挑剔酥酪太凉,一会儿茶饼不脆,一会儿又说一品糕硬了些。宁姝像个陀螺一样,被指使得团团转。
她一脑门的汗,小心翼翼地捧着厨房刚做好的醪糟白玉丸,这已经是她第八次去厨房换新膳,就赖在厨娘的旁边盯着她做的,完完全全按照夏侯轻的要求,煮得软硬适中,清淡得宜,又小心地吹温捧过来。
待到她跨进门槛,就见刚才那只在他掌心吃着吃着睡着的小雀终于醒来,扑棱着翅膀亲昵地飞到主人的肩上,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着主人的颈侧,而一直对她挑三拣四没个好脸的夏侯轻唇畔明显一抹纵容笑意。
宁姝端着醪糟丸子的手一顿,脸都木了,脑中只默默划过几个字:人不如鸟啊人不如鸟。
油炸黄雀是什么滋味,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