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谁都知道,敬忠是齐妃最信赖的宦臣,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将他带去随身伺候,就像她身边最忠诚的一条狗。可谁也没料到,这条老狗竟然会在今日选择以这样的方式跟自己的主子,同归于尽。
只是为什么呀?
这皇宫里头太监宫女成千上万,如墙缝蚂蚁般数也数不清,一个卑微身残的太监得花费多少功夫,积攒多少气运,才能获得宫里娘娘的青眼跟前伺候,成为一宫之中首领太监,从此高人一等平步青云?尤其是跟的还是受宠多年的齐妃,这对于一个阉人来讲,已是快顶天儿的福分。
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可这敬忠公公却做出了这样糊涂的傻事,难道被鬼迷了心窍不成?
嗟叹迷惑的议论声里,夏侯轻淡然启口,将敬忠泛善可陈的生平随口道来:“敬忠公公,本姓为陈,京城人士,十二岁时父亡母患重疾,家贫难以为继,自愿画押入宫成为宦臣,初为御膳房杂役三载,后得罪了御膳房总管被发配到御马苑清扫马粪,在一次秋猎中他拼死救下了当时马惊跌落的齐妃娘娘,因此受到赏识承乾宫伺候,紧接着一步步成为齐妃娘娘的心腹。”
半晌惊魂,才慢慢回过神来的王翰,诧异道:“每年因类似缘由入宫的宦官实在不在少数,这与他迫害齐妃娘娘有什么关系?”
夏侯轻勾唇轻哂:“在他家中出事前,他的祖辈一直在城西开豆腐铺,你说有没有关系?”
王翰猛抽了一口气:“难道他竟是——”
他下面的话没有说完,可是在场大多数都是人精里的人精,仅凭这几句已能猜出大概情形。
角落里,敬忠公公的尸体面朝苍天躺着,他的身体被毒蜂蛰咬过,被刀刃刺穿过,尸体也在刚才众人逃命时被人践踏过,可他脸上那抹满足的笑容,至死不散。宁姝静静走过去,屈膝,将他未闭紧的双眸轻轻合上。
昨夜她翻找一夜,终于找到了慧妈妈收养的记录,而那条记录旁粗略记了几笔安儿曾经的家世情况,里面提到他曾有个长兄。于是,宁姝立刻央求夏侯轻顺藤摸瓜查下去,果然,有了收获。
城西陈家世代以卖豆腐为生,虽不富裕,倒也能勉强度日,直到父亲突然患上重病去世,母亲却还身怀六甲,整日以泪洗面,因悲痛过度生产时落了一身病,无钱医治,幼弟又尚在襁褓。年方十二岁的纤瘦少年不得已将自己送进了宫门,只为换二十两救命钱,救病母幼弟两条性命。可惜,他的牺牲并没有换来任何回报。母亲缠绵病榻两载终是撒手人寰,而年幼的小弟,短暂幸运地被慧妈妈领养走,最后也惨死在街头上。夜深人静里,他望着残缺的身体,望着头顶无情的月与苍穹,再回头,繁花堆锦的宫殿里他的仇人却过着这世上最奢靡享受的生活,这个曾经的少年,每一个日与夜又是怎样煎熬度过的呢?
他在无数个深夜无声悲啼,天亮后,却要展现出最恭顺的笑容跪到仇人的脚边尽心伺候,扮演着一条最忠诚的狗,获得主人的信任。终于,多年的隐忍,等到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