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姝又被人拍了一巴掌。
然后坐在一大堆嫁妆里生闷气。她一半脸雪玉般绝美脱俗,而另一半脸上被生生盖上个鲜红的巴掌印,与她一身火红的嫁衣交相辉映,好不精彩。
她轿子后头,全京城最文采斐然的御史公子,一边咳着血,一边哭天抢地。
“姝妹,我云扉此生非你不娶,便是咳血而死,也心甘情愿……”
他追了百十步,大叫一声:“姝妹!!!”哇出一大口血来跌倒在地,人事不省。
婢女连翘望着轿后,小声道:“小姐小姐!云公子又吐血晕倒了!您要不要……停下来看看?毕竟是一炷香的夫妻啊……”
宁姝不顾仪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看?看个屁啊!要知道御史夫人可是将门虎女出身,要是她敢停下来把云公子彻底克死,就不止刚才一个巴掌那么简单了,而是活活剐了她的皮!
这么一想,她更气了。
楚江王啊楚江王,这就是你许给我的贵不可及?本姑娘谢你整个阴曹地府!
朱雀大道上,上百号人聚在路边看得热热闹闹。
“这是第几个了?”
“第三个了吧。”
“这宁家大小姐的克夫功力又上一层楼啊!”
“可不是嘛,第一个夫婿坚持了半年才死,第二个不到一个月,这个更厉害,刚接了亲准备拜堂不到一炷香时间,好好儿的御史公子突然口吐鲜血,御史夫人立马退婚,让宁大小姐收拾好了嫁妆滚蛋。”
“厉害厉害!真不愧是咱们大越第一克夫女将,应该请陛下将她派往前线,保准不出半年敌国十万大军全被克死,哈哈哈……”
听着轿外的议论声,宁姝一张脸更黑三分,尤其是盖了巴掌的那半边,黑红黑红。
她踏入忘川之时,怎么也没想到楚江王自作主张,竟安排她回到第一世重活一回!
那一世,她出身宁国公府,母亲是先皇亲封的和馨郡主,十岁之前她享尽父母宠爱,是阖府最珍贵的那颗掌上明珠,直到十岁那年有个疯道人在她家府外算了一卦,说她命盘世间难得之硬,十七岁前必须嫁给这世上至贵之人,否则不仅要克死自己,还要克尽九族,就连交好的世家都无法幸免。
他们只当那道人疯言疯语,无人当真。没想到她十七那年,父亲突然被构陷通敌叛国之罪,被判满门抄斩。她亲眼看着父母在她眼前身首异处,含冤黄泉。
幸而六皇子萧云翊及时赶来,洗清她一家冤屈,救了她祖母兄妹七条性命。她记得也就是那日,那个消瘦却俊美的少年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说:“姝儿,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极为难过。但你不要怕,以后衍哥哥就是你的家。”
然后,她彻底被他蛊惑,走上那万劫不复之地……
这一世,不知道那楚江王动了什么手脚,令她重回及笄之年。再不愿误上萧云翊的贼船,亦不愿拖全府下水,宁姝一狠心一咬牙,当机立断向父亲请明,放言,无论哪家公子肯娶她,哪怕是瘸腿痴傻,她都肯嫁!
宁大人自幼宠爱这个掌上明珠,哪里真肯随便乱嫁。第一次,他先选了镇国大将军家的大公子,世人都说那大公子丰神俊朗,文韬武略,十五岁便随父亲出征打仗,屡立战功。两府一合计便决定先行定亲,待大公子出征归来便立马成婚。谁曾想,半年后那大公子便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从此她克夫的美名便开始传扬。
第二次,她父亲看中了陆博侯家的小公子,那小公子虽不是长房嫡出,却是闻名京城的翩翩公子,玉树临风,国师都曾断言他是禄星托生贵不可言。但侯府早就听闻她的传言,犹豫不肯应下。宁大人特意过府请求,并许下五百台嫁妆陪嫁,又请太后娘娘保媒,侯府这才松口。可是不知为何,还未等到成亲拜堂,小公子便突发重疾,缠绵病榻一个月后,盍然而逝。
她的克夫之事彻底坐实,任由她父亲如何央求,再无世家肯与她结亲。
直到她今年十六。
宁夫人怕她忧心伤身,便命她去桃花山上赏赏花散散心,谁曾想恰巧与御史家文采斐然的云公子偶遇。那云公子一见她便神魂颠倒,当即发誓要迎她过门。御史府岂肯让自家儿子送死,偏偏那云公子是个死心眼的,几次绝食自杀,迫得父母不得不含泪点头。然后……就是全京城尽知的,一炷香不到,她就被一巴掌打回了家。
她亦有了全新美名:大越第一克夫女将!
宁国公跟国公夫人看到花轿又重新抬回,纷纷红了眼眶背过身去偷抹了把眼泪。宁姝在心里又将那楚江王狠狠嚼了一万次。
整了整心绪,她扬起笑颜柔声安慰父母:“爹爹,娘亲,不嫁就不嫁,今后姝儿便一心一意地在你们身边伺候,更少了一堆子烦心事。”
宁德远瞪眼:“怎能不嫁!姝儿放心,有爹爹在,这辈子定替你选个如意郎君!”
母亲和馨郡主拭了拭眼泪,犹疑道:“要不,娘亲再去求求太后娘娘,这世间至贵之人又不只那文武福禄星君,再怎么也贵不过皇家……”
宁姝立刻头大如牛:“母亲!女儿说过,宁愿十七岁期一到,立刻自裁,此生也绝不嫁皇家!”
她刚说完,便听下人禀报:“六殿下到——”
宁姝后背如有针毡,立马转身要走,就被人阻拦。那道穿着月白金丝流云袍的身影满脸怒容地挡在她面前。
“为何你就算自裁,也不肯嫁予本王?!”
少年的面容清瘦俊朗,带着股子帝王家特有的傲然,即便是带着怒火,也教半个京城的女子倾心神往,更遑论他眼中此刻的确仿若情谊深深。
没躲掉这尊瘟神,宁姝耐着性子,徐徐微笑:“六殿下,您不要着急。再等两年,两年后的此时您就会在春猎之时不小心滚落山崖,遇刺,有一位叫飞鸾的绝色女子将你救回,并为了您险些丧命,自此你们情投意合,双宿双栖,过上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那一世,他为了这名叫飞鸾的歌女,以她做幌。直到她为他八年机关算尽,倾尽国公府所有势力助他登上皇位,他才悠悠启口将那飞鸾接入宫中封为皇后,而她贬为宫女。她的胞弟冀儿实在看不过,一时冲动将飞鸾手刃刀下,萧云翊震怒,自此他们彻底恩断义绝,翻脸为敌。
再提飞鸾之名,她没想到自己竟如此风轻云淡。仿佛那一世那么浓烈的爱与恨,那些凿骨挖髓的互相伤害,统统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了。
她知道,楚江王此举用意是想作弥补,但是经过了足足三百年,七世的不得好死,教她如何能当那些不曾发生,继续与萧云翊举案齐眉?属于他们最好的结局,便是他走他的阳光道,她走她的独木桥,今世再无纠缠。
她本是好言相劝,萧云翊却面色更加难看:“姝儿,你不必为了让本王退缩而胡言乱语!”
少年皇子心比天高,怎受得了被人三番两次拒绝。他捏紧拳头,青筋毕露,朝着宁姝恶狠狠道:“不管你愿不愿意嫁,我现在就去请父皇下旨,一月之后大婚!我说过,这一世你只能嫁我为妃!旁人妄想!你也不要妄想!”
说罢,他拂袖而去。
宁姝头疼得要炸。哎呀呀,这死孩子怎生如此缺心眼哦!身为未来帝皇,却是不随他意就撒泼的孩童脾性,这大越怕是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