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及时地挡在了荆璨的脑袋瓜与车窗之间,贺平意看着已经睡得不省人事的荆璨,轻轻摇了摇头。
这人有时候看着过于成熟,有时候又幼稚得跟个小学生似的。因为第二天要出游而睡不着觉这种事,只在贺平意的小学时发生过。
贺平意慢慢把荆璨的头往自己这边掰,想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哪知荆璨就跟故意似的,偏要朝右边靠。贺平意把他掰过来,荆璨就又把脑袋摆过去,如此反复几次,最后贺平意放弃了,只好伸出一只手,一直给他挡着,不让他撞在车窗上。这样举着手很累,实在坚持不住了,贺平意就先扶着荆璨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趁他还没固执地变换依靠的方向,抢时间休息一会儿。
也就是路途短,贺平意坚持下来还不太困难,这要是长途旅行,贺平意怕是一只胳膊都要废在这大巴上。他是知道荆璨固执,但不知道他连睡觉的时候都要这么固执。贺平意不禁在心里叹气,看来这真的是刻在了骨子里。
荆璨是被售票员的吆喝声吵醒的,他听到“青岩寺”这三个字便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第一反应就是拽着贺平意的手臂问:“是不是到了?”
“是啊。”贺平意攥了两下拳头,恢复有些僵硬的手臂。等车上的人下去一部分,不那么挤了,才起身站到过道,挡住后面的人,示意荆璨走到他身前。
下车后,荆璨第一眼看到的景象和他想象中的画面完全不同。
“这是青岩寺?”荆璨疑惑,“我还以为寺庙周围会非常幽静。”
蜿蜒向前的石板路,左右两边各有一排小商贩,卖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对啊,”贺平意朝着前方扬了下下巴,说,“顺着这条街走上去就是了,走,带你逛逛集市,这里摆摊的都是手工艺人,你肯定喜欢。”
这条街道也算是徽河市一个著名的景点,没有商业化的店面,也没有那种景区盛产的批量制作的纪念品,最初的定位就是“集市”。大批的手工艺人汇集到这里,支起了摊子,有些是专业做活的,有些纯粹是出于爱好,周末过来凑凑热闹。贺平意对青岩寺没什么感觉,但他倒是很喜欢这条街,他喜欢和那个卖糖人的大叔聊天,也喜欢听那个卖小布包的小姑娘唱两嗓子民歌,这里很有生活气息,并且好像没有任何压力。
荆璨是真的没来过这种地方,他对每一个小摊都感到惊叹,他从来不知道这些精致的手工艺品,竟然只要这么便宜的价格就能买到。
贺平意先领着他到画糖人的大叔那报了个到,大叔见到贺平意挺高兴,见他还带了同学来,招呼着让他俩选个花样,说要送给他们。
荆璨挑了半天还没决定好,贺平意先出了声:“画头驴。”
荆璨一呆,伸手拽了下贺平意的胳膊:“画什么驴啊?”
但凡贺平意换个稍微可爱的动物,荆璨都不会那么反对。人家都是画个小白兔,画个小狗,到他这怎么就成头驴了。
贺平意却丝毫不怕荆璨瞪过来的视线,一个劲笑,还催大叔:“叔,画驴画驴。”
“其实也行,”大叔瞧着这个白白净净的小男生似乎不大乐意,安慰他,“挺特别,都没别人画过驴。”
贺平意听了这话笑得更欢了,还把手搭在荆璨的肩膀上,欣赏他气鼓鼓的样子。
几十秒后,荆璨收获了一个驴糖人。贺平意从大叔手里接过驴糖人,拉着荆璨走开了几步,才递给他。
“来,拿着你自己。”
这回荆璨可是听明白了。
“贺平意!”他追着已经大步朝前走的贺平意跑去,蹦了了一下,一只胳膊勾上贺平意的脖子,压的他朝自己弯了腰,“你说我。”
贺平意被他勒着,别别扭扭地配合着他朝前走。俩人把直线走成了曲线,活像两个醉鬼。
“没有,驴多可爱,”贺平意拉着荆璨架在他脖子上的胳膊笑,“大眼睛,脾气倔。”
他这越说越像,恼得荆璨大呼他的名字:“贺平意!”
虽然不承认自己像驴,荆璨还是把那个驴糖人吃了。他一边吃一边逛,贺平意见他每个摊位都要看好久,但又什么也不说要买,便主动说:“挑个喜欢的啊,就当生日礼物送你。”
荆璨看看他,又看看身边的摊位,思考了一会儿。
“记得我在文具店前说过的话么?”
荆璨当然知道贺平意指的是什么,于是,他点了点头,说:“记得,喜欢要说,特别是跟你。”
得到贺平意肯定的目光后,荆璨便朝后转,径直走向刚才仔细研究了好久的一个卖帽子的摊位。
“我想要这个。”荆璨指着一顶墨绿色的渔夫帽,说。
墨绿色的帽子,上面同样用墨绿色的线绣了一朵抽象的太阳花,
“嗯……”贺平意略作迟疑,建议,“可以是可以,但是绿帽子,会不会有点奇怪?”
摊主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见来了生意,小姑娘已经热情地把挂在一边的帽子摘下来,递到荆璨手里。荆璨小心地摸着上面那朵非常漂亮的太阳花的刺绣,越看越喜欢:“绿色的帽子怎么了?我觉得很好啊,我喜欢绿色。”
“对呀,”小姑娘也点头附和,还不忘拍拍帅哥的马屁,“小帅哥蛮有眼光的哦,好看就完了,绿帽子什么的那都是玩笑话,再说了,你戴这个,绝对没人跟你撞帽子,我保证这帽子全天下只有这一顶。”
荆璨皮肤白,几乎所有的颜色放到他身上都能好看。贺平意见荆璨是真的喜欢,便也不说什么了,两只手把那帽子拿过来,给荆璨戴在头上。
他捏着帽檐微微调整了帽子的角度,让那朵太阳花朝前。
“确实不错。”贺平意很满意地拍板。
贺平意付了钱,荆璨戴着的帽子就没再摘下来。他一路上总忍不住摸摸帽檐,还问了贺平意好几遍“好不好看”。
“好看。”贺平意伸出一只手,盖在身侧的人的头顶上,哄他,“你最好看。”
荆璨一颗心欢畅得不行。
两个人出来都没带水,贺平意怕荆璨口渴,在进去寺庙前带着他找了个小摊,想买瓶水。结果没想到,在超市售价一块五的矿泉水在这里竟然要八块钱。
八块钱!
“太贵了吧……”在老板的注视下,荆璨贴着贺平意,小声同他商量,“就买一瓶吧。”
贺平意觉得荆璨此时偷偷跟他说话又怕老板发现的样子非常可爱,便也靠近他,小声问:“这么会过日子?”
荆璨点点头:“太贵啦,我们喝一瓶。”
“行。”贺平意便跟老板要了一瓶水,付完钱,他把瓶盖拧开,先将水递给了荆璨。两人走出小卖店,荆璨站在台阶上仰头喝水,没留神头上的帽子就往下滑。
贺平意站在他身后,刚好看见,在帽子刚刚松动时,便用一只手便盖到了荆璨的脑瓜顶,托着他的脑袋,护着他的宝贝帽子不要掉下来。
荆璨察觉到他的动作,停下来,转头看了他一眼。
贺平意扬扬下巴,示意他:“喝吧。”
荆璨今天来的目的很明确,所以进了青岩寺,便拉着贺平意往求学业的大殿那边走。贺平意被他扯着,不大情愿的跟在后面,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贺平意扫了一眼,忽然反手把荆璨的手腕扣在掌心,制止了荆璨的继续前进。
“怎么了?”荆璨回头,问。
“先不去学业了,”贺平意指指旁边,说,“去那里,求健康平安。”
荆璨在此时对于两人力量上的悬殊格外懊恼,刚才他费了浑身的力气才能拉着贺平意跟着他往前走了一段,结果现在,贺平意拽着他大步朝右走,他只能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求健康平安的殿前,香火格外旺。他们进门时在门口处领了赠香,两人各抽了九支出来,到一旁的香油灯前点燃。
荆璨先观摩了一下别人是怎么点香的,然后有样学样,双手执香,在灯油里蘸了一下,再将香放到火焰上。
荆璨知道贺平意此行就是为了陪自己,所以当他跪在垫子上,转头看到贺平意虔诚肃穆的神情,还是有些吃惊的。
他不知道贺平意具体在求什么,但他想,健康平安,大概是每个人最基本的心愿。
而荆璨跪在这里,其实并不指望佛祖能帮他什么,他一直相信万事都要靠自己。他只是想在这个特殊的地方,在贺平意的陪伴下,给自己一点信念。
他希望自己能战胜一切,他希望能和贺平意永远做朋友。
这天来青岩寺的人很多,两个人一路走过来,发现每个殿前都排了长长的队,唯独有一个殿前空空荡荡的。手里的香还剩几支,荆璨听见旁边的路人说不能把香剩回去,便拉着贺平意进了那个人少的殿,想把余下的香都奉在这。俩人根本不知道这个殿是求什么的,等走到佛前,贺平意才用绝佳的视力看清了前方挂着的介绍牌。
他静了三秒,拿手碰了碰荆璨的大腿。
“知道这是求什么的殿么?”他小声问。
神佛在上,荆璨不敢说话,只摇了摇头。
贺平意尽力维持着严肃的神情,从唇缝里挤出两个字:“姻缘。”
荆璨膝盖都弯了一半,这一下子,跪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拿着几炷香、弓着身子,僵在那里看着贺平意。贺平意看出了他的极度为难,微微抬了抬嘴角,率先跪到了垫子上。
“来都来了,拜。”
俩人虔诚地拜完,互相拽着走出殿门,不出意外地引来了很多束好奇的目光,甚至,还有好几个人明目张胆地在看着他们笑。贺平意心里有点奇怪,虽说十几岁来求姻缘属实没有必要,但也不至于这么引人注目吧?荆璨也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尴尬,赶紧拖着贺平意跑了。
直到几年后,贺平意再陪陆秋来青岩寺,才从陆秋的口中得知,原来这青岩寺姻缘殿的参拜是很讲究的,不能随便拜——一个人单独拜,是求早遇良缘,若是两个人共同跪在殿前,便是求永结同心。
初听这话时,贺平意在陆秋面前强忍着才没笑出来,彼时荆璨正在遥远的大洋彼岸睡着,贺平意顾不得时差,给荆璨发了一串心的表情。
下山的时候人少了一些,两人晃晃悠悠走着,荆璨还在喝着那瓶贵得不行的矿泉水。一旁有小孩子跑过,年纪大一些的跑在前面,年纪小一些的追不上,被落了好远,一边叫“哥哥”一边往上赶。
贺平意插着裤兜,朝荆璨歪了歪脑袋,突然说:“你信不信,从这跑到下山,我能落你半条街。”
荆璨一只手握着瓶盖,抬手蹭了下不小心挂在唇边的水渍,看他:“不信,虽然你能跑赢体育生,但也不至于落我半条街吧。”
男孩子的胜负欲总是来得莫名其妙,男孩子的游戏也总是极度幼稚。
贺平意没说话,两人之间忽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而在这一片安静中,荆璨垂下眼,不作声地把瓶盖拧好。顿了顿,拿着水瓶的手朝贺平意递了递。
“给。”
贺平意眉头挑了一下,但还是敛下神色,将水瓶接了过来。
却没想,他这边刚拿稳,身边的人撒腿就跑,跑的时候还没忘记用一只手压着自己的宝贝帽子。
憋了半天的贺平意一边笑一边抬腿朝前追:“你还知道给自己减轻负担?”
也不知是不是他听错了,前面的人笑声格外放肆,一点都没顾忌周围人多,像一只终于跨出栅栏,一下子撒了欢的小鸡崽子。贺平意循着笑声朝前追,小鸡崽子没跑几步就被薅住了胳膊。
荆璨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笑:“你别拉我……”
“跑?”贺平意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前送了一下,荆璨便毫无抵抗力地超前踉跄了两步,又被那力道拽回来,“接着跑。”
“不跑了,不跑了。”荆璨被贺平意拽着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后退,赶紧讨饶,“我就是想试试你能不能落我半条街。”
“那怎么样,试出来了么?”
荆璨回头望了一眼跑下来的那点可怜的距离,耷拉着嘴角道:“嗯,估计不止半条。”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荆璨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下:“不公平,为什么你跑那么快。”
贺平意插着兜,悠哉地说了句:“腿长。”
话一出口,便又被荆璨勾着脖子强行压低了身高。
贺平意见荆璨还是不服,忍不住说:“你也真是想不开,跟一个运动员代表赛跑,激你一下你就上钩。”
这一句话,勾起了荆璨另一段被耍了一通的回忆。
“对啊,”荆璨想到这,忽然觉得有点奇怪,“诶?你都不是体育生,为什么那天是你去讲话?”
“我只是现在不练了,”贺平意正色道,“以前我可是正儿八经的体育生,拿过冠军的。”
“真的假的?”荆璨没想到贺平意的体育好到这种程度,可转念一想,又问,“那你为什么不练了?”
贺平意给出的回答有点耳熟,他晃悠着身子道:“不想练了,跑着没劲,站在跑道上老觉得看不见终点在哪。”
贺平意说这话时没停下步子,荆璨不过一个错神的功夫,就已经被他落下了挺远。
跑着没劲?
荆璨小跑着追上去:“可是你运动会跑得很好啊。”
“那可能是因为……”贺平意停下步子,好似真的在认真思考,“你加油稿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