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就吃啊。”孙宝婷把旱烟杆挪到桌下敲敲,将烟灰敲进铜痰盂里,“桂兰,动筷子呀,还等什么呐。”
严桂兰闻言端起酒盅,柔声道:“婷姨,这些年蒙您照应,可我没孝敬过您一天,今天这杯酒,算是给您赔罪了。”
“看你说的,你这一天天的也没少给我干活,说什么赔罪不赔罪的,今儿过年,不兴说那丧气话。”
孙宝婷端起酒杯与对方轻碰,收到唇边轻抿了一口。严桂兰的话,她听了不免心酸。都是女人,她自是知晓大房儿媳这些年来的委屈。虽说她屈居二房,可甭管怎么说白育昆好歹是给了她俩儿子,夫妻间的事从不亏欠。现在岁数上来了,心思淡泊,她要是想,撒个娇也能要来,不至于说被丈夫冷落。
可严桂兰才多大?要按正日子算转过年也才二十七,却独守空房那么些年,没个男人滋润,到现在了还是一脸清汤寡水的模样。虽说这都是命吧,可天底下没哪个女人该注定隐忍。
却说跟在身边十年了,跟半个闺女似的,这将来不定要飞到哪去,怕是此生再难相见。孙宝婷觉着这酒喝着酸溜溜的,眼眶不禁微微发红。
“妈,妈。”白翰辰在桌下轻轻拽了拽付闻歌的衣袖,示意他同自己一起敬酒,“我跟闻歌也敬您一杯。”
付闻歌跟着端起酒杯,冲孙宝婷笑笑:“妈,祝您万事如意。”
“妈!我也敬您一杯!”白翰兴岁数小,玥儿没给他倒酒,只好端起茶杯。
“你们这是没开饭呢就要把我灌醉啊。”孙宝婷欣慰地笑着,“行啦,就咱这俩半人,甭敬来敬去的,赶紧动筷子。”
正说着,就听外头响起噼里啪啦的挂鞭声——老冯头应着时辰点了火,给年夜饭添热闹。
吃完饭,白翰兴拉着付闻歌去门口跟大福子他们放炮。听到二踢脚叮咣炸响,给付闻歌吓得直往大门里躲。这是打小落下的毛病,听不得大动静,尤其是放炮的声音,总会让他想起当时那一声枪响。
白翰辰用戴着棉手套的手帮他护住耳朵,冲弟弟嚷道:“去,上远处放去!没看吓着你二嫂了!”
他捂得再严实,付闻歌也听见了那声“二嫂”,立刻拿后背撞了他一下以示责怪。一切女性化的称呼在他听来都不舒服,下人们不让改口,到白翰兴这,他也不让对方喊自己二嫂。
白翰兴冲他们耸了下肩膀,举着点炮捻的香往西边跑去。他屁股后头跟着几个半大小子,都是后院下人们的孩子,最大的十来岁,最小的才五岁。还有个更小的,未满三岁,是邱大力的儿子,不过没跟着三爷跑,而是骑在爸爸肩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一切。
“二爷,闻歌少爷,加件衣服吧,跟外头站着冷。”
白翰辰闻声回头,见是邱大力家里的,回手把对方挎在臂弯里的棉外套拎过一件给付闻歌搭上:“我不冷,那件给你儿子搭上去吧。”
“您搭着,我这就给他抱回屋里。”她还是把衣服塞进白翰辰手中,转脸朝邱大力喊道:“他爸,带顺子进屋吧,外头忒冷,别回头教风给呲病了。”
“不怕!我这热乎着呢——诶嘿!”邱大力正笑着,忽然凝住表情,冲进院门把儿子拎下来往孩子妈怀里一塞,抖着后脖领子骂道:“兔崽子!敢他妈往你爹脖子里尿尿!”
小家伙拍手大笑,好像这一泡尿给亲爹浇得有多痛快似的。
老冯头在旁边笑着搭腔:“水生财,大力,你明年要发财啦。”
“发他妈屁财,发大水是真的!”
眼瞧邱大力紧着抖搂,白翰辰拉着付闻歌往后躲开,也笑着调侃他:“童子尿有福气,老冯说的对,大力,你明年能发财。”
“别甩啦,再弄二爷一身,进屋去拾掇。”孩子妈拎住邱大力肩上的衣服往院里拽,“待会带你儿子一起洗个澡啊,太太吩咐了,今儿晚上让二爷跟闻歌少爷带顺子睡。”
付闻歌听了,斜眼瞄向白翰辰,问:“刚大力家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翰辰其实刚才就听孙宝婷念叨过了,正琢磨怎么跟付闻歌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邱大力家里的给抖搂出来了,只得干笑道:“啊,老规矩,就是找个两三岁的孩子给‘滚滚床’。”
“这规矩有说法?”付闻歌皱眉。
“图个吉利,求子。”老冯头尖细的嗓音飘来,“特灵,好些个结婚好几年没孩子的,找个小孩给‘滚滚床’,没俩月就有了。”
——我这结婚还没半个月呢!急什么急?
付闻歌抿住嘴角,一脸“你妈真成”的表情瞪着白翰辰。
婚房里的床按付闻歌的要求订的欧式,床头靠墙放,左右都是空的。怕顺子夜里睡觉不老实滚到床下头去,付闻歌只好把他放在自己和白翰辰中间。孩子被母亲哄着了抱过来的,含着手指头睡成小小一团,看着倒是可爱。
“闻歌少爷,他要是夜里醒了闹,您叫我,甭管几点哈。”当妈的不放心,戳在卧室门口紧着叮嘱。
“踏实睡你的,明儿一早就给你抱回去。”要说付闻歌来白家这么久了,还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就听别人用“大力家的”喊她。
听说是跟家里人逃荒要饭的路上被土匪给盯上了,要抢回山寨。正巧被白育昆碰见,花了二百块钱买下,回来说给邱大力做媳妇。付闻歌瞧着她也就是十□□的年纪。长得说不上多标志,倒是有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脸上笑起来有个酒窝,看着就喜庆。
她手脚勤快极了,平时负责洗宅院里所有人的衣服和换下来的床单被罩。之前付闻歌换下来的衣服搭在椅背上打算放学后自己洗,结果等回来发现都洗好快晾干了。除了洗洗涮涮,她还每天都早早起来擦车。不光那两辆汽车,连付闻歌的自行车也一起擦了,给车轱辘上的钢条和钢圈都擦得锃光发亮。
等大力家的离开,白翰辰拍拍床,示意付闻歌上来睡觉。顺子睡他们中间,盖着自己的小被子,被子上有块平整的灰色布丁。
“要说这被子的岁数比你大,是我小时候盖过的。”白翰辰歪靠在床上,一手支着脸一手拢着顺子的头发,眼中满是慈父般的温柔,“给翰兴也盖过,后来后院里有了孩子,我妈就把我跟翰兴小时候用过的东西都归置了出来,让后院的拿去用。”
付闻歌趴在床上,捻了捻被角,叹道:“用了这么多年,棉花居然没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