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是那种孩子要什么都说好好好的愚蠢父母。真对儿女予舍予求,那不得把孩子惯上天去?
另一边的王翦很快收到嬴政的飞鸽传书,他对嬴政这道命令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李牧已经是阶下囚,吊着命送回咸阳也不是什么难事,王翦没太在意,马上加派人手好生守着李牧,严防李牧自尽,必要的话定时给他灌食。
相比王翦的平淡态度,王贲对李牧倒是真的久仰其名,一直想见李牧一面。他从王翦那知道了嬴政的要求时亲自去见了李牧,劝李牧务必养好身体。
李牧没有理会他。
他那几天死守邯郸,本就是强压着对下属们的歉疚拼上了最后的气力,现在既对不起下属,也没守住邯郸,他如何能再苟活于世。不想他那日力竭昏迷,一觉醒来已沦为秦军阶下囚,如今竟连死也由不得自己了。
王贲劝说无效,只能谨遵王翦之令叫人盯紧李牧,不时给李牧灌药灌食。
由于要押送回咸阳的俘虏甚多,要带回咸阳的财物也不少,大军的回程走得很慢。
约莫一个月之后,嬴政收到了由郭开代表赵王献上的和氏璧。
嬴政没有亏待“功臣”郭开,当场把郭开封为上卿,还赐他不少钱财。
郭开喜不自胜,越发觉得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秦国超好的,秦王出手大方不说,说话还好听,而且他一来就给他大官当。
赵王得知郭开受到如此厚赏,终于知晓郭开才是早早投效秦廷的人,可是这时候他再后悔已经迟了,他已经被打包送去和韩王作伴。
韩王对这位新邻居很友好,友善地派人过去招呼他:“朋友,组个队来踢鞠球吗?”
赵王没理他,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里自闭去了。
扶苏从嬴政那里得知郭开的丰功伟绩,对这样的人不是很喜欢。他麻溜地凑到嬴政身边,光明正大地上眼药:“孩儿不喜欢他。”
嬴政瞅着扶苏,觉得这小子越来越大胆了。他说道:“人家在朝为官,又不是给你做事,要你喜欢做什么?”
扶苏说道:“反正孩儿不喜欢。”他胆大包天地在嬴政面前危言耸听,“要是将来他和您说我坏话,您猜疑我了怎么办?”
郭开这谗谁谁死的技能太强大了,还是得防着点才行。
嬴政本想骂扶苏把自己和赵王那个蠢东西相提并论,可想到扶苏曾做过那样的梦,心里说不准真的在怕,便又把骂人的话忍了回去。
嬴政和扶苏实话实话:“给他官当,又不一定给他事做。”
朝中可是有不少又好听又清闲的职位,比如给尉缭当个国尉,听起来多么响亮,俸禄还特别高,谁听了不羡慕?可实际上那职位就是把尉缭高高地晾在那里,既不让他做事,也不让他投靠别人。
扶苏一听就明白了,嬴政根本没有用郭开的意思,这样的人只适合利用,不适合重用,这一点嬴政比他更清楚。
扶苏马上夸道:“父王英明!”
嬴政瞅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小东西一眼,见他小眼神里满是由衷的敬慕,十分满意地给他个奖赏:“不是想见李牧吗?人已经押送回来了,自己找王翦见去。”
作者有话要说:
嬴政:宠孩子是不可能宠孩子的,宠坏了怎么办
扶小苏(两眼亮晶晶):父王英明!
嬴政:算了,要什么自己拿
第68章 劝说
扶苏虽然想去见李牧,手上的事还是要先忙完的,到把事情都安排下去,他还先回家一趟捎上了张良。
前些天他和张良提起李牧的事,张良就说要想见见李牧,这会儿嬴政说可以去见了,扶苏自然没把张良忘掉。
两个人加起来年纪也不大,找上王翦时王翦没在,倒是见着了王贲。扶苏两人和王离交情好,见了王贲也不生疏,上前和王贲相互见礼,才说明自己的来意。
王贲听说是嬴政让来的,亲自把扶苏两人领去见李牧。
因为李牧不愿吃喝,一路走到咸阳后已经瘦了一大圈,他身量本就不是特别高大的那种,所以此时看上去毫无一代名将的风姿。
由于怕李牧寻死,底下的人还给他束具,遭受着这样的折辱,他明显不想理会任何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王贲问扶苏:“公子要与李将军说话吗?”
扶苏点点头。
王贲让扶苏在外稍候,自己走进囚房小心地拿开防止李牧咬舌用的器具。
他也不想这样对待李牧,只不过嬴政要李牧活着回来,李牧又了无生意,他们也只能这样做了。
王贲趁着扶苏还没到近前来,叹着气劝说道:“李将军,我们公子没有恶意,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大王最喜爱他,你若是在他面前做出自尽之举,死的就不是你自己一个了。”
王贲虽常年跟着王翦征战在外,却也不至于对咸阳的一切一无所知,他知道嬴政膝下儿女虽多,嬴政独独爱重扶苏一个。
所以,王贲绝不是在危言耸听。他很清楚倘若李牧真敢在扶苏面前来个咬舌自尽,嬴政绝对会勃然大怒,李牧残存的那些旧部恐怕一个都别想活。
李牧睁开眼看向王贲。
一路上李牧也算摸清了王贲这人的性格,知道他为人务实,说话绝不夸张。
这段时间王贲采取了许多措施防止他自绝,却从来没拿别人的性命来威胁他,现在把这个搬出来应该是因为他口里的公子确实很得嬴政爱重。
见李牧虽没说话,但也没别的动作,王贲稍稍松了口气,转身将扶苏迎了进来。
李牧没关心过嬴政的后宫,所以对嬴政那些儿女也不甚了解,原以为嬴政安排来见他的儿子至少该是个少年人,乍然看到个八岁左右的男孩儿从外面走进来,目光不由微微一顿。
不过,这秦国公子年纪虽小,模样却不一般。
李牧见过赵国不少公子,不管容貌还是气质没一个能和扶苏相比,他眉眼虽还没张开,姿仪却带着几分不应出现在孩童身上的从容出尘。
再往后看,又看见个面容姣好的少年紧随其后。
那少年相貌出众,跟在扶苏身后也丝毫没被比下去。李牧却没太关注少年过于美好的脸庞,他只从这少年的行止看出他自幼习武,绝非等闲少年郎。
这样两个小孩踏入囚室之中,原本稍显昏暗的囚室竟一下子亮堂起来了。
哪怕李牧再不愿意,也得承认这是他见过的小孩里最出色的两个。
扶苏虽没开口,王贲还是体贴地退了出去,李牧身上的束具没有解开,不可能对扶苏动手,再不济,扶苏还带了个会武的少年过来,安全是没有问题的。
既然如此,王贲也不打算旁听扶苏和李牧的谈话。
王贲到外头守着了,扶苏和张良也不嫌弃囚室不干净,分坐在李牧面前和李牧聊起天来。
扶苏先给自己和张良自我介绍了一番,单方面和李牧通了姓名。
李牧已经许久没开过口,这会儿也不太想开口,只注视着扶苏稚气犹存的脸庞,想知道嬴政到底想让这半大小孩来做什么。
难道嬴政以为派个小孩子过来游说他,他就会愿意听吗?
他虽然挺喜欢孩子,但他喜欢的是自家的孩子和赵国的孩子,可不包括扶苏这样的秦国公子。
扶苏没得到回应也不恼。他说道:“李将军,我一直很敬佩您这样的人。您从无私心,不管朝廷如何,您始终都在护着麾下将士与赵国百姓。我听说您拿到封赏全部不带回家,都直接分给底下的人,天底下能做到这种事的人少之又少,更多的是为了一点私利连自己的国家都可以出卖。”
李牧面色沉沉。
他想到了郭开和许多人,许是因为赵国朝廷之中这样的人太多了,他一时竟数不过来。
扶苏见李牧神色冷凝,接着说道:“李将军,您真的想一死了之,把赵国百姓的未来交给他们吗?”
李牧霍然开口:“你在威胁我?”
扶苏说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有些人靠出卖自己的国家得到高官厚禄,您能指望他们会为你以前的旧部、会为你以前哪怕豁出性命也想护住的百姓做什么?他们恐怕只愁自己得到的好处不够多,恨不得想方设法多卖他们几次。”
李牧握紧拳。
扶苏说的事实,那些人确实恨不得多卖百姓几遍,好给自己争取更多好处。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人是什么德性。
扶苏说道:“死很容易,甚至不需要刀剑,别人一个不注意您就能了结掉自己。”他仰头与李牧对视,“您一死,往后千秋万世都会记住您的美名,说您忠诚不二、宁死不屈,说您不愧为一代名将、果然有着永不弯曲的脊梁;相反,您要是不死,可能会有人骂您苟且偷生、毫无气节,说您果真早就勾连秦国出卖了赵国,后世之人提到你都会说您做了背主之事。所以,您要死很容易,要活着很难。”
李牧合上眼。
扶苏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老朋友在给他分析利弊一样。
是啊,他这样的人最适合死在沙场之上,否则要么死得憋屈,要么活得憋屈,永远都不可能像在沙场上那么轻松快意。
过了许久,李牧才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像是在喉间硬挤出来的一样,听着有几分嘶哑:“你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能做什么?”
这么小一个小孩,能保证什么?
扶苏说道:“安置俘虏与协理各郡郡务,都是我管的。”
嬴政已经准备将赵国之地归拢为邯郸郡,往后与邯郸郡那边沟通的活同样归直邸管着,实际上也就是归他管。
别的事情扶苏确实无法保证,但是赵国既然已经变成邯郸郡,那郡中的百姓自然也是秦国的百姓。
而民生这一块,恰恰是扶苏最说得上话的,至少徭役赋税的拟定与减免他都有不小的话语权。
百姓最关心最在意的,除了地里的收成不就是徭役和赋税吗?
李牧盯着扶苏看。
他一生识人无数,别的不说,至少看人是准的,眼前这小孩说话条理分明,目光清正明澈,说明这小孩虽然在用百姓劝他,心里却已经有了打算,不管他降不降,他都会把赵国俘虏和百姓安排好。
这小孩明显是个磊落纯善的人。
对上扶苏澄明的眼睛,李牧忽地问道:“我若死了,你就不管这些了吗?”
扶苏没想到李牧会这么问,不由愣住。
张良说道:“当然会管。”他看着李牧说道,“他最爱操心,什么都会管。你死不死和他没关系,他不也来劝你。”
他拉着扶苏站了起来,把扶苏挡在身后,抬手抽出腰间佩剑往李牧身上的束具砍去。
只听哐当一声,原本束缚着李牧的束具一分为二摔到地上。
李牧被束具拘久了,手脚有些发麻,哪怕突然被解除了束缚也没有太大的动作。
他看向张良,对这个剑法凌厉、目光锐利的少年有了颇深的印象。
张良说道:“降秦的不是你,亡赵的更不是你,是你那位无勇无谋的大王。你那位大王已经降了,整个赵国也已经并入秦国之中,所以,你现在死了也是白死,你要是非要死,我这剑借你。”
他说着还真把剑放到李牧手边。
李牧没有动。
张良说道:“别说扶苏还小,能做的事情不多,哪怕将来他长大了,等着他的也是躲不过的千难万难。”张良毫不畏惧地与李牧对视,“很多事不是光靠某个人就能做成的,如果你觉得光靠扶苏一个人就能面对那些连你都无可奈何的诡诈小人,光靠扶苏一个人就能护住你们赵国上下那么多百姓,那你放心地用我这把剑吧。”
张良说完与扶苏对视一眼,拉着扶苏走了。
王贲听到张良拔剑的动静后就走到门边查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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