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开门见山,直说道:“花灯节当晚,燕姑娘带着几个姐妹跳祭河舞,舞后便留在舫中休息,不知当时几个姐妹,各自住的哪间房。”
燕绮娘静了静,才说:“当时上船的大约有七八个人,在上船前我就告知她们自行安排房间,所以我也不清楚她们如何入住的。”
一旁调琴的若丹抬头,回忆着说:“我知道,除了嫣儿之外,大家都是三人或两人住一间。”
燕绮娘轻轻点头:“是,其实到了船上之后,姐妹们依旧有些紧张,一群人都聚在出船舱里安心准备,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谈起当时的情况,若丹比他人更兴奋。她是第一次跳祭河舞,从上船起便一直跟在燕绮娘身边,生怕行差踏错半步。舞后,她随着燕绮娘重回画舫,偷偷往嘴里塞了好几颗饴糖,才平复好紧张的心情。入睡时,依旧十分兴奋,窝在燕绮娘身边,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燕绮娘耐心温和,听她唠叨,最后竟是若丹自己先睡着了。
若丹拨弄着琴弦,难为情地低眉。
君瑶见她熟练地拆下琴弦,用一根木柱按上新弦,木柱轻拧,松弛的琴弦缓缓绷紧,轻轻一拨,铮铮然似玉石之音。
“这是上弦用的木棍?”君瑶好奇。
“这个?”若丹将半截手指粗的木棍递给君瑶,这木棍底端接着铁管,末端长锐,首端圆润。
若丹说:“这是上弦器,用它给琴换弦方便些。”
君瑶颔首,心思有转回案情上:“祭河时,百鸟起飞盘旋,奇景难再,十足震撼,迄今还能听到街头巷尾的人津津乐道,不知是怎么办到的?”
燕绮娘抿唇而笑:“这就是出云苑难得拿出手的绝技了,轻易不能为外人道的。”
“不知谁会百鸟朝凤这样的绝技?”君瑶问。
燕绮娘蹙眉,似有些为难,说:“这绝技十分神秘,会的人也相当谨慎,他来出云苑时,就与管事的说话,绝对不能透露半分,否则就算出云苑毁约了。”她轻叹一声,“请公子见谅,我们靠技艺生存的人,一不愿被人看轻,二不愿以色以技侍人,这些小要求,是我们这些风尘里打滚的人,唯一的尊严底线了。”
君瑶没再追问,又随意闲聊了几句才离开。若丹有些不舍,紧随而出将她送出门。
两人沿着花红柳绿的游廊缓步而行,君瑶问:“往年祭河时,有百鸟朝凤这一出吗?”
“没有,”若丹摇头,“我入出云苑之后,也从来没听说过谁会这样的绝技。”
“祭河当晚,你一直与燕绮娘在一起?”君瑶问。
“是,”若丹有问必答,“上船后,我们几个姐妹都在一起,没分开过。”
“嫣儿呢?”君瑶记不清跳舞的具体人数,也不知他当时是否在放花灯的小船上。
“也在啊,”若丹不假思索地说。
这么说来就奇怪了,每一个人都不曾离开过他人视线。君瑶轻叹一声,转念一想,难道赵无非的尸体,不是从画舫上抛下河的?亦或者,先前的推测其实没有证据,都是纸上谈兵?
她凝眉,说道:“你再将当晚的情况说一遍吧。”
若丹说:“当晚我和燕姐姐一起离开出云苑,坐了轿子去襄河,上船后几个姐妹在一起说笑。随后几个衙役将祭河花灯放好。”她顿了顿,说:“燕姐姐怕我们饿着,招呼我们一起到她房中吃点东西。吃过之后,吉时就到了,我们就一起上了小船。”
“吃东西时,所有人都在吗?”君瑶问。
“我……记不清了,”若丹摇头,“应该都在吧。”
得知了每个人具体的住房情况,君瑶与若丹告辞,离开出云苑。
明长昱的马车停在街角,人多热闹,与其他人的几辆马车混在一起。君瑶上车后,还未说话,突然腹中发出一阵“咕噜”声。
自午时与李青林吃过饭之后,她就没再进食。如若不是明长昱突然叫她过来,她也会想办法吃过饭再来。
“我还以为,你吃鱼就能吃饱。”明长昱淡淡说道。
君瑶抚住肚子,低声道:“我又不是猫,怎么会总是吃鱼?”
明长昱一哂,她哪里不是猫?分明就是一只养不熟的野猫。
“今日有位胡商来宅子里,留了些烧烤用的物件,我烤了一半就过来了,不如现在回去吃点。”他说道。
君瑶识趣地点头。若是再拒绝他,只怕他会越发难伺候。
明长昱转身对一旁的明昭说道:“你先回去备着。”
明昭心底叫苦。那个与赵家有往来的胡商的确留下了烧烤用的器具,但早就被侯爷扔到杂物房里了,什么烤了一半出来的?
他不敢有违,应下之后马不停蹄地回贺宅准备。
君瑶随明长昱回到贺宅后,果然见亭台内已经摆上食物,一旁还有烤架,架子上正烤着肉类,大多都熟了,还有些生的,几个侍女正在调味。桌上烧着滚烫的锅子,锅旁摆着几碟洗净的菜。
君瑶心底一喜,这锅子是蓉城的特色,什么都可以往里面煮,热烫美味。
见明长昱入内后,侍女将热水毛巾备好,便径自退了出去。
对君瑶来说,锅子熟悉,烧烤新奇,她与明长昱相对而坐,将几块羊肉与鸡腿放进去,待锅翻滚后,又加了新鲜的油菜。见明长昱把刚放进去的豆腐夹进碗里,她立刻拦住他的手:“还没好。”
“水已经开了。”他说。
“还要再煮。”君瑶将他夹起来的豆腐放回去,愣了愣说:“你以前在外作战,会经常自己做东西吃吧?怎会看不出食物好坏?”
明长昱执筷的手一顿,说:“领兵在外哪有机会烫锅子吃?京中人也不爱吃这些。”
君瑶了然。世家贵门的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会亲自烫菜?她腹诽几句,顺道帮他捞起几块煮熟的豆腐和油菜苗。
明长昱笑意吟吟,把豆腐拨给君瑶:“你也吃。”
热气腾腾的烟雾氤氲缭绕着,君瑶的脸氲得有些发热,灯下看来清透粉嫩,比白日里油盐不进的模样耐看许多。
“对了,”君瑶想到什么,“可有什么办法,让人吐出真话?”
明长昱愣了愣:“怎么?赵富还是不肯说出实情?”
他原本也想使些手段,但赵富这两日在赵府之中,为赵无非的丧事忙碌,明长昱的人暂时没寻到机会单独与他交流。
赵富此人,至少隐瞒了两件事,一件是赵无非去休息室的真正意图,一件是真正绘制祭河花灯图的人。若赵富说了真话,案情会顺利许多。
“只怕赵富不会轻易开口,”明长昱说。
君瑶默然片刻,心下了然。
“不过对于他这样的人,有的是办法,”明长昱不愿提及其他事情,君瑶正欲开口,他就出言阻断:“先吃饱再说。”他捞起一块鸡翅,“这个熟了?”
“没有,”君瑶将鸡翅放回去,“再煮一会儿,”说罢重新捞起一颗肉丸,“这个好了。”
明长昱自然而然将自己的碗递过去,看着她将丸子放在自己碗里。
明昭站在门外守着,瞥了明长昱好多眼。
曾带着他东征西战的侯爷,怎会分辨不出食物的生熟?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第138章 横刀夺爱
吃完锅子和烧烤,天也全黑了,君瑶留在了贺宅。
明长昱让人备的床褥相当舒适,足以让人暂且沉溺,忘记忧愁。吃饱喝足洗漱后,君瑶一觉沉睡,直至天亮。
起身时,明长昱已穿上常服,在门外庭院中饮茶等候。他今日穿得庄重肃然,周身也未佩戴任何装饰。见了君瑶,他朝她轻轻一笑。
“这几日赵家设灵,或许可过去看看,”明长昱指了指桌上的一套衣裳,是专为她准备的。衣裳的颜色与他身上的相似,肃穆庄重,适合出席丧礼。
君瑶换好衣裳,用过早饭后,待明长昱先行之后再出门。
其实赵无非的丧礼来得人相当多,可用门庭若市来形容。君瑶后明长昱一步到达赵家,在门房报了身份,门房的小厮看了她好几眼,神色不冷不淡。这几天门房接待人够多了,起初还能同悲同伤,后来不管谁来,都端出一副木讷模样,似乎就很悲痛了。
入内后,以君瑶的身份,暂时还没有人来接待她。她自顾自寻了位置坐下,看着前方的人依次被带入灵堂吊唁。
“阿楚,”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回头,见是李青林,她立即起身,“赵大人,你也在。”
太阳东升,阳光渐渐火热,君瑶一直坐在露天的地方,脸被晒得发红,越发趁着那双眼明亮有神。
李青林轻轻蹙眉,本想为她遮阳,但想了想,又带着她稍稍入内,进了有这样的地方。这地方离灵堂近些,君瑶依稀能将灵堂内的情况看清楚。
跪在末端的人一身白孝,看模样都挺年轻,哭得凄凄惨惨,梨花带雨。但各自有各自的哭法,有人哭得悲痛哀戚,又人埋头低泣,不知是在哭谁,有人面色悲痛万分,绝望而凄恍。
“那几人是赵无非的妻妾。”李青林见她看着那处,便轻声对她说。
这些妻妾的地位低微,能上灵堂的也算混得不错了。君瑶粗略数了数,大约有五六个,看来赵无非也是个会享受的。
再往里看,前方跪的是男人,身旁还携着幼童。
李青林轻声道:“那是赵无非的庶弟或堂兄弟,幼童是庶弟的儿子。”
君瑶挑眉,赵无非的庶弟都有儿子了,赵无非却无所出,枉他有这么多妻妾。她这次来,是想再找赵富问清楚,在人群中寻找了半晌,没见到赵富的人影。起初君瑶尚且担心赵富会被赵家人藏起来,转念一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赵富是赵无非的贴身随从,赵富知道的事情,赵家人甚至赵松文也未必知晓。更何况赵富能在赵无非身边多年,没点心计如何能成?所以赵家人此时暂时不会注意到赵富。
思索间,有人来请,李青林带着君瑶入了灵堂。
灵堂内的气氛肃穆哀伤,压抑的哭声此起彼伏,吊唁完毕后,君瑶与李青林退出门。忽而见赵松文走了过来。
“赵大人,”赵松文向李青林拱手行礼,“这几日忙于儿子丧事,有所怠慢,请大人见谅。”
李青林拱手:“赵郡守,节哀。御史大人明察秋毫,定会查明真相,为赵公子讨一个公道。”
赵松文轻声一叹,又看向君瑶:“楚公子是御史大人信赖之人,不知我儿的案子查得怎样了?”
君瑶露出几分为难:“这案子确有些复杂,至今还没多少眉目。但已寻到些证据,想来很快就有线索了。”
赵松文十分关切:“都有什么证据?不知可有赵某能帮到的地方?”
君瑶轻叹:“只是发现了赵公子被害的现场,”她心底带着几分探究,“不知赵大人能否为在下提供些线索?”
赵松文青黑的眼皮轻颤了颤,有些无奈道:“都怪我平时对他疏于管教,也疏于关心,他平日做些什么,与什么人交往,我这个做父亲的,还当真不甚清楚。”
“既是这样,”君瑶轻轻摩挲着衣袖,“如此,待在下需要郡守大人帮助时再提吧。”
她下意识看了眼灵堂,不经意间发现了明长昱与隋程的身影。证愣之后,对赵松文说道:“我想向赵大人要一个人。”
赵松文问:“谁?”
“赵富,”君瑶说,见他面露疑惑,解释道:“就是赵公子身边那个随从,他曾在县衙被问过话,但在下还有些疑问,需再问问他。”
赵松文没有犹豫,转身正欲吩咐人去寻,突然听见灵堂上一阵惊慌喧哗。
女眷中为首的女子用手巾掩着口鼻,哀声哭喊道:“老祖宗昏倒了,快将老祖宗扶去休息。”
这女子正是赵无非的正妻,她口中的老祖宗,是赵松文的母亲,年事已高,却是赵家人中最长寿的,儿女也多,辈分高,所以河安赵家人为讨她欢心,都叫她老祖宗。
赵家老太太尤其宠爱赵无非,甚至将他当成心肝宝贝,心爱的孙子被害,如何能不伤心欲绝?她守着赵无非的遗物,悲伤过去晕倒,灵堂中的人都慌作一团。赵松文也顾不得君瑶与李青林等人了,直接冲上去将老太太扶起来,吩咐几个女眷合力照料。
赵无非之妻倒是见过世面的,立刻忍了悲痛,打起精神来将照顾老太太的事情打理妥当,安排就近的几个妾室先将老太太扶回房中修养。
几个妾室地位不高,平日就算能在赵无非面前露脸,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赵无非生时她们的日子难过,赵无非死了,她们的生活更没着落了。有人曾想讨好正室,希望正室能给点好处,谁知正室娘子就想随便打发了她们。如今能有个照顾老太太的机会,几个妾室怎么会放过?就算今后不留在赵家了,在离开之前多拿些好处也是对的。
所以得了吩咐的妾室也立刻收了悲痛,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
那边有个年幼美貌的妾室,看着正室欲言又止,见没人注意她,也偷偷拎了裙角想要起身而去,谁知跪在前方的正室突然转身,横眉怒目地瞪向她,厉声道:“桃娘!你一个丫鬟提的妾室,没有资格去照顾老太太,好好跪着为少爷守灵吧。”
叫做桃娘的女子立刻规矩地跪回去,眼角含泪地往火盆里扔纸钱,紧抿的唇角轻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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