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愕然,也不知如何劝慰,只待她自己平静。
“姑娘,你说这叫什么事儿?”素馨擦了眼泪,有些哽咽地道:“奴婢家中尚有儿女,本想着奶水充足,来伺候夫人少爷赚些银两贴补家用,也好让儿女过得好些,谁知竟遇到这样的事。”
君瑶轻声安慰:“你也不必担忧,真相明了后,自然会证明你的清白。”
素馨依旧摇头,很是哀伤,“就算如此,奴婢这差事也算毁了。伺候小少爷,却发生这样的事,夫人不怪罪已是万幸,哪儿还有别的希求?”
君瑶捡起石桌上的一朵花,轻轻拽在手心,忽略心头涩然滋味,问道:“你怕老鼠?”
素馨茫茫然点头,“是,奴婢从小就怕。”
君瑶若无其事地继续问:“你何时买的老鼠药?”
素馨静了一瞬,迟疑地说道:“奴婢记不清了,大约……半月前吧。”
“你将老鼠药全部投放了?”君瑶缓缓地问。
“是,”素馨并不迟疑,“奴婢买的不多,一时全部投放了。”
“你可还记得投放的位置?”君瑶目光审慎。
素馨回忆着:“也就是老鼠经常出没的地方,门缝后、床底、柜子后、墙角。”
君瑶面色不变,“可是全都投放在你自己屋内?”
素馨面色发白,“是啊,奴婢一想到老鼠,心里怕得紧,想一次将它们全部毒死。”
君瑶幽幽说道:“我也不喜欢老鼠,投药后,总会偷偷去查看,观察老鼠是否啃食过。”
“对的,”素馨眨了眨红润的双眼,“奴婢也看了,不过几天,投放的老鼠药就渐渐少了,应是被老鼠啃食或吃掉了吧。”
后院内隐约有嘈杂声传来,君瑶循声看去,见一群人横怒着进了乳娘的房间,接而就是一阵翻箱倒柜。
素馨身形一晃,紧紧地拽着包裹,看向君瑶,露出求救的眼神,“姑娘,那些是夫人的人,夫人会不会怪罪?”
君瑶安抚地笑了笑,“你还记得老鼠药在哪儿买的吗?”
素馨说:“药铺里。”细想了想,说了个药铺名字,“回春堂。”
君瑶若有所思,“是谁发现房内有老鼠的?”
素馨说:“是阿柳,阿柳无意间向奴婢提到过。”
这边话恰好问完,那行人已将乳娘房间搜查完毕。见那为首丫鬟的面色,便知是没有任何发现。阿柳和芸娘紧紧地拥在一起,退到墙角一动不动,紧张又阴怒地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是无可奈何。
待人走后,素馨才急忙跑过去,和阿柳、芸娘两人一言不发地收拾残破的东西。
君瑶沉默地靠近,随手帮忙捡了几件衣裳。
阿柳轻叹:“小少爷好歹也吃过奴婢的奶水,奴婢们看着长大的,奴婢们也是当自己孩子用心抚养的,如今小少爷出了事儿,夫人和老爷,不但要搜查,还要看押我们……”
芸娘阴沉着脸,扯了扯唇,干燥的皮肤泛起细纹,“夫人是朝廷命妇,少爷小姐是官家嫡子嫡女,你我不过是奴婢,身份低贱,照顾好嫡子,是理所当然,照顾不好,就是罪该万死。”
素馨和阿柳同时静默,也知她们身份与官家的天壤之别,故而不再做声。
君瑶将衣服叠好,递给芸娘,轻声道:“于母亲而言,子女无嫡庶之分,也无身份之分。”
芸娘愣了愣,不发一言,沉默地接了衣裳。
君瑶无意间蹭到她的手,敏锐的洞悉力,让她一眼便记住了那双手的特征。
那并不是养尊处优的手,指尖有针眼,掌心有薄茧,指甲轻微泛黑,骨节略大,是一双长期劳作的手。
君瑶站起身,看向楚夫人所居的正堂,天蓝明湛,阳光清朗,明长昱正与人从屋内出来,目光无意间,似从她身上游弋而过。
君瑶此刻,只想尽快结束此案,远离这深庭郡守府,远离这波谲诡异的地方。
她不做停留,疾步上前,跟到明长昱身后。她思索着案情,并未听清他与别人说了什么,直至旁人离去,他才停下来。
君瑶未曾留意,一头磕在他后背上。她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抬手挡住额头,也避开他的视线。
“撞疼了?”他轻声问。
“并未,”君瑶摇头,放下手时,意识到手心里还拽着那朵从高处掉落的花。
“这是醉芙蓉,乃蓉城一绝,”明长昱注视着她的手心,雪白柔软,凝滞如玉,轻捻着娇粉,似雪山捧出锦霞。
君瑶将花随手一扔,“我并未注意。”
他缓缓到:“此花也名弄色,一日白,二日鹅黄,三日浅红,四日深红,五日颜色最盛,红极而紫时凋零。”
君瑶轻笑:“如此,竟在最绚丽夺目时凋零,可见泰极否至。”她抬眸,见一丛烟霞飞锦醉芙蓉,喃喃自语:“我方才,还在感叹唯有永立于高处,才不会被践踏入泥,如今想来,也不尽于此。花无百日,人亦如此,站于高处,并非永久,生于尘埃,也并非会长久掩尘。”
明长昱眸色深邃,浓密睫羽轻轻一颤。
他目光翦翦,轻声问:“你想如何?站在高处,还是掩于尘埃?”
君瑶却茫然了,她踟蹰着,半晌后轻声道:“我也只是可怜那三位乳娘,因身份低微,便受屈辱。”
“嗯?”明长昱不拆穿她,也不深究,转身继续往前走,“你对□□中毒一事,作何见解?”
君瑶声音微微凝滞,“凶手已浮水而出了,不是吗?”
明长昱似闲庭信步,行止间悠然自怡,“可能结案?”
君瑶蹙眉,“只怕不能,我虽然已推测出凶手是谁,但还缺少证据,也不明动机。况且,唐茉的死与舞姬的死是否还有联系,依旧未完全查明,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有时审问,也是一种好办法,”明长昱提醒道。
“若是需要审问,我会告知侯爷,”君瑶说道,她心头其实一直牵挂着一件事,犹豫片刻,方才问:“侯爷可还记得,我乘船入蓉城那晚,欲意杀害我的船娘?”
“自然记得,”明长昱脸色微沉,冷声道:“她本是重要人证,可似乎被人捏住了把柄,当晚被我带走后,便中了毒,抢救过来了,只是尚未苏醒。”
君瑶心头发寒,“指使船娘的人,或许便是幕后人之一吧。”
“说起来,那晚也算我救了你,帮你解了武侯查验之围,你倒是还欠我人情。”明长昱似笑非笑。
君瑶怔愣:“所以,我这不是但凭侯爷吩咐,来查此案了吗?”
“这如何够?”明长昱轻笑,“你当本侯的人情,如此轻薄好还?”
君瑶乜他一眼,决然沉默,否则定会跳入他挖好的坑内。她略微思索,转了话题:“我会出府一趟,但愿能尽快完结此案。”
片刻光景,便回了青竹苑,明昭当即迎出来,说道:“侯爷,漕运总督已候了片刻了。”
“好,我换了衣裳便过去。”明长昱说罢,便径直回了房。
君瑶去马棚牵了小枣,亲自喂了些水和草料,配上马鞍,骑着出了门。
如今,这谜案,桩桩件件,似乎终于有一条无形的线,将模糊的前因后果相连。
舞姬之死,被割五官,厉鬼流言,人心惶惶。
唐茉之死,丢失耳朵,厉鬼出没,唐府之中人心叵测。
如今□□中毒,唐府嫡子被害,真相渐渐清晰。
只是这牵连案情因果的线,还需进一步查实,如此方可证据确凿。
她一路策马缓行,到了衙门,正巧李枫刚从潜火队那边回来,下了马便对李捕头说:“李枫,有新线索,需你一同前往。”
李捕头遇上舞姬被害一案,当真一筹莫展。
他昼夜不休地调查走访,却发现此案非仇杀、非情杀,也非为财……
总之,凶手如同凭空出现的人,突然间就把舞姬给杀了,甚至可能还杀了唐茉。
如今听得有新线索,他比君瑶更兴奋,立即打马回头,交代几句,便同君瑶一起离了衙门。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只有一更。因为第一卷写得不好,且修改过许多次,难免有漏洞,所以更慢一些,好歹留半天修改的时间。这一案,快结束了。
第23章 周郎芸娘
晴空湛蓝,蓉城繁荣城坊星罗棋布,行人交织,没于车水马龙中。街道两旁榆柳随风而盛,投下斑驳树荫。
君瑶沿着树荫往南走,越往南,道路越窄,街道行人渐少,房屋之间间隔也紧密了些。
“我记得第一个疑似被害的流民,便是在南边的坊中发现的,对吗?”君瑶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扇风。
李枫走得脚步生风,神色急切,却将就着君瑶的速度,说道:“对,南边不如北边好,北边住着高官贵府,南边大多是贫民,一些从外地流窜来的流民,也常会往这边躲。”
君瑶在蓉城生活多年,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南城拥挤,房屋布局复杂,无法如北城那般规划整齐宽敞,坊与坊之间,也用土墙隔开,经年久月吹风雨打,有的土墙也变矮或坍塌了。所以流民或夜间出坊的人,就算被武侯发现,也可以快速翻墙逃走。
穿过几条还算整洁干净的街道,到了一处院前。
院中榆柳掩映,柔枝嫩叶拂墙而出,从外看,也可见硕大的柳树盖了大半个院子。
见院门紧闭着,李枫立即上前敲门。君瑶上前拦住他,说:“先打听打听再说。”
李枫知她心思细腻,便作罢。
恰好街边有一家卖胡饼的,此时那做饼的男人,正用木锤捶面,砰砰作响,一旁的妇人将和好的馅儿包入面团中,十指如兰一一捏过,再轻轻一压,面团就成了饼状。
店外支着棚子,棚内有桌椅,君瑶和李枫入座,那和面的妇人立即净了手前来招呼。
两人要了几个店家特色的胡饼,外加羊肉汤和小菜,便当午饭吃了。
“这胡饼做得地道,”李枫一口咬下半个饼,“我先前入京办事时,吃过京中胡人做的饼,这胡饼倒是更合我口味。”
妇人听得眉开眼笑,“客官若是喜欢,以后可要常来,我和郎君卖胡饼有些年头了,这南边坊中的邻里,每日都会来这儿吃我们的饼。”
君瑶假意好奇,“是吗?我今日是来看望芸娘的,不知她是否喜欢这饼,若是喜欢,便给她带些过去。”
“芸娘?”妇人觑了眼对面的院门,脸色有些古怪,“可是对面院子里的周祯周郎的娘子芸娘?”
“就是啊,”君瑶诚恳地点头,“她来吃过你家的饼吗?最喜欢什么口味的?”
妇人有些遗憾悲伤:“客官,您来得不巧,怕是见不到芸娘了。”
“为何?”君瑶不解。
妇人轻叹,“芸娘贪恋高门富贵,抛夫弃女,早在不久前就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君瑶故作惊讶,“抛夫弃女?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妇人隐约露出鄙夷之色,轻声道:“我也没想到啊。”她指着那院子,说:“你看看,这院子在南边,是不是算好的了?可惜芸娘不知足,生下女儿后,便自请入贵府做乳娘,这一去的确也赚了不少钱。为了赚钱,心狠地连女儿重病也不管,眼巴巴地就和郡守府的千金小姐走了。”
“想来是他们家有困难,芸娘才入府做事,贴补家用吧。”李枫蹙着眉说道。
“哪里有什么困难?芸娘的丈夫周郎可是做官差的呀!”妇人轻哼一声,“要我说,这女人狠心起来,比男人更甚。芸娘走的时候,周郎追出去苦苦求她留下,她却扔下几锭银子,头也不回。还说什么去贵府做事,比在家受穷要好,银子就当留给他的补偿费……客官您说戳不戳心?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话?”
李枫面色更沉,“这芸娘,当真如此心狠,没再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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