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妤说完这句,停顿了许久,才又接着道,“小女孩死后没几年,男孩就带了一个姑娘回来。”
“那姑娘是他的恩人之女,受了很重的伤,男孩为报答恩公恩情,把那姑娘照顾得无微不至。可也就在照顾那姑娘的那段时间里,男孩对那姑娘动心了,从最初的可怜和同情,转成了疼惜和怜爱。”
话说到此,顾妤转头看向简宁,只见她面上虽没什么波动,纤长的睫毛却是明显颤了颤。
顾妤的手指微微曲了曲,才又道,“他为了那个姑娘四处寻找名医,为了那个姑娘收敛了自己原本浪荡不羁的性子,为了让那个姑娘答应嫁给他,甚至不惜许诺,替她报仇。可那个姑娘的仇人,是皇帝的宠臣,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男孩为了实现对姑娘的承诺,甚至不惜与朝廷为敌,最后却落了个谋反的罪名,还在战场上受了重伤。”
“他清楚自己大约是要战死了,可他希望那姑娘能好好活着,所以他拼了最后一口气杀出了重围,托人传信给了以前的一个朋友,托那朋友护着姑娘周全,而他自己却落了个万箭穿心,挂尸城墙的下场。”
停了好一会儿,又道,“男孩死后,朋友去找那姑娘,那姑娘却一点不明白男孩的苦心,不仅拒绝离开,还心甘情愿跟了那个下令杀死男孩的将军。所有人都以为她背叛了男孩,都在为男孩感到可惜,却独独没人想到,她竟会在男孩和他的将士们入土为安的那天,穿着自己亲手做的寿衣手刃了那个将军,最后同男孩一样,也落了个数箭穿心的下场。”
顾妤说到这儿,深深吸了口气,才又道,“可他们都不知道,那个小女孩死后并没有投胎转世。她的魂魄一直跟着那个男孩,看到男孩和姑娘那些年的点点滴滴,看到那姑娘死的时候还念念不忘看着男孩的墓碑,她心疼男孩,嫉妒那姑娘能被男孩如此呵护,却也佩服那姑娘的果断和决绝。”
“后来,他们的人生不知为何,又重来了一次,那个姑娘和小女孩都还记得前世之事,两个人都想法子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只是那个男孩,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女孩既庆幸男孩忘了他对那姑娘的感情,却又时时害怕他们两个会同前世一样相遇,害怕男孩会再度喜欢上那个姑娘。”
“可她便是再害怕,男孩和姑娘还是认识了,男孩同前世一般,很照顾那姑娘。女孩心底着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了许久,最后决定趁男孩还没对那姑娘动心前,和去和那个姑娘成为朋友。她想着,男孩虽然不羁,却很有底线,只要那姑娘成了她的朋友,他肯定会自觉和那姑娘保持距离。”
“可后来女孩在男孩的提醒下,才知道自己其实错了。”
顾妤鼓足勇气,直视着简宁,认真道,“女孩明白了,真正的朋友,是需要以诚相待的,而不应该别有居心故意接近。现在女孩想同那个姑娘道歉,却不知那个姑娘……是否还愿意和她继续做朋友。”
简宁安安静静听顾妤把故事讲完,才把目光从火光移向顾妤,在看到她澄澈的目光时,微微怔了怔。
她自然知道,在顾妤的这个故事里。
女孩是顾妤,男孩是薛宴,而那个姑娘……则是她。
她早在顾妤问她是否相信鬼神之说时就猜到,顾妤接近她怕就是因为薛宴。
只是她没想到,顾妤竟会真拿她当朋友。
简宁沉默了好久,才出声道,“女孩其实没必要那样做。”
顾妤不解简宁的意思。
简宁又把目光移回火堆,低低道,“男孩虽外表花心,实际却最是长情。他对那姑娘的感情,未必就真的是女孩认为的爱情。况且,他现在喜欢的人是女孩,只要女孩还活着,不管女孩和姑娘是什么样的关系,他都肯定不会对姑娘动心。”
这就是说,她们其实没有非得成为朋友的必要。
顾妤愣了愣,可其实想想也不意外简宁会拒绝她,她和简宁之间,一直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去接近简宁。简宁虽不好拒绝自己,但也从来没对她多亲热,甚至这一次来救她,或许都是因为她是薛宴的未婚妻,而非是把她当成了朋友。
顾妤心里有些难过,然而她也十分明白,以她们三人的关系,让简宁和她成为朋友,再看着她和薛宴相处,对简宁其实并不公平。
她垂下眼帘,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第40章 怜惜
薛宴带着人寻来的时候, 已是戊时末, 满林松柏都被大雪染成了白色。
他下得陷阱里头,便见简宁正拨弄着火堆, 见到他来, 起身就要朝他行礼。
陷阱里的雪虽不若外头那么厚,却也是堆了薄薄的一层,薛宴见她衣衫单薄,裙角亦被撕了一片, 忙道,“不必多礼。”
说罢, 自己却又十分郑重地朝她鞠了一礼,“简姑娘大恩, 薛宴铭记在心。”
简宁见他风尘仆仆赶来,知他此时最担心的定是顾妤, 也没有同他多说什么,只指了指外头, 道,“世子既然来了, 民女便先上去了。”
她话音一落, 外头便传来行舟的声音, “简姑娘稍等, 属下这便放梯子下来。”
没一会儿,长梯被他慢慢放了下来,简宁又朝着薛宴福了福身, 提着裙角爬了上去。
薛宴来的时候便让人备了狐裘和暖炉,见简宁上来,婢女们便忙地给她披上暖和的狐裘,又递了暖炉给她。
冬雪更是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头。
简宁被她的举动惊得愣了愣,转瞬过来便觉得不妥,想弯身扶她起来,她却又重重朝着简宁磕了三个头,“今日若不是简姑娘和孟夏出手相救,姑娘和奴婢还不知会怎样,还请简姑娘受奴婢一拜。”
简宁是真觉得,冬雪这一拜她其实受之有愧。
她出手救顾妤不过是报答薛宴对她两辈子的救命之恩,亦想还了前世平阳侯夫妇对她在顾家那段时日的照顾罢了。
她伸手扶起冬雪,道,“世子曾救过我和孟夏的命,我和孟夏救顾姑娘和你,其实也没什么可谢的,快些起来吧。”
冬雪看着简宁,想起姑娘刚接触简宁时自己对她的轻视,心底有些惭愧,却也忽然有些明白,姑娘为什么会这么重视她了。
这样一个小姑娘,确实很难让人不去喜欢。
****************
顾妤是听到和简宁说第一句话时醒来的,只是醒来后,她却没去打扰他们,只默默听着二人说话。
直到薛宴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她才睁开眼看向薛宴,在看到他那双原本神采飞扬的双眼如今满是掩不住的疲惫时,心底一阵愧疚,忍不住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低低道,“对不起。”
他都已经那么累了,她非但没能帮上他什么忙,还让他这么操心。
薛宴早在来时就听冬雪说了顾妤为何要去平兰山,他担心她的安危,却更自责于自己的失职,身为她的未婚夫,这么多年来,却对她身上的毒竟丝毫没有察觉,让她独自一人来冒这个险。
看着顾妤满是愧疚的模样,他将她抱得更紧了几分,低低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这几年,是我忽视你了。”
顾妤却是摇了摇头,道,“是我错了,我不该什么都瞒着你的。”
她原是不想让他担心,可谁曾想会弄巧成拙,甚至险些把自己葬送在了平兰山。
薛宴眼见现在风雪越来越大,微微叹了口气,也没再跟她继续争论到底是对是错,只让她抱紧自己,又一只手抓住藤蔓,把她带了上去。
上头冬雪早就侯在洞口了,见两人上来,忙地又拿了毛毯了暖炉来。
薛宴将顾妤抱进马车,替她裹好毛毯,又把暖炉放在她手里后,才朝着简宁走过去,再次道过谢后,见简宁发上有些湿,想起她的身体其实一直算不得好,忙地吩咐行舟,“你先送简姑娘回去,再请给大夫去给简姑娘瞧一瞧。”
行舟还没来得及应声,便听道远处有人唤道,“姑娘!”
简宁回过身去,只见孟夏正急急往这边赶过来,她身后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的柳庄见她望过去,朝着她抱拳行了一礼。
她朝着柳庄笑了笑,又转身对薛宴道,“有人来接我了,世子爷无需管我,快些带着顾姑娘回去吧。”
说罢,同薛宴行了一礼,便朝着孟夏走去。
薛宴看着简宁的背影良久,终是作罢,转身吩咐众人回程。
孟夏走近,见姑娘身上都是湿的,脸上也满是疲惫,忙地上前扶住她,道,“马车上备了干净的衣服和姜汤,姑娘快去把这身湿衣服换了再喝点姜汤,切莫着凉。”
简宁却是有些好奇,“柳庄怎么会同你一起来?”
孟夏道,“不止柳庄,周公子也来了,我送冬雪去找了世子后,本来想去同周公子告个假再来找姑娘。结果周公子听到姑娘只身来救顾姑娘后,便让柳庄赶了马车过来。”
她顿了顿,又有些惭愧道,“我当时心里头着急,什么都想不起来准备,车上的衣服还是周公子说下雪天,姑娘应该需要一身干衣服,让柳庄去成衣铺子买的。”
简宁听得孟夏的絮叨,脑中浮现出周行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不知为何,自听完顾妤那个故事后便一直压抑的心情在这一刻似乎忽然间开阔不少,连带着觉得今日的天也似乎不再那么冷了。她看向侯在不远处的马车,弯了弯眼角,加快了脚步。
柳庄见简宁和孟夏过来,当即帮她们开了车门。
简宁果见周行正坐在马车里。
马车里昏黄的烛光洒在他的身上,给他那张原本有些偏冷清的脸添上了几分温柔。
沈昭看着身上略有些狼狈的简宁,不由想起这些日子,简宁和顾妤的关系。
这半个月来,顾妤几乎是日日来找简宁,简宁即便是不方便时,也从来没有拒绝过顾妤。
那时他并不认识顾妤,也不知顾妤的身份,看到简宁对顾妤的态度时,心底还曾有过疑惑,从简宁前世今生的行为来看,她都应该是个果断又坚定的姑娘,便是拒绝起人,也从来都是干干脆脆,从不拖泥带水。却不知为何每次面对顾妤时都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总带着几分拘束和不自在,甚至隐隐还有几分亏欠。
只是疑惑归疑惑,他与她们终归不算熟悉,便没有太过在意这件事情。
直到几日前,吴维康在惊讶中一语道破顾妤的身份,他才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简宁前世和平阳侯府牵扯颇深,若简宁和他一样也是重归之人,有着前世的记忆,那么她对顾妤的态度便能解释得通了。
他又想起两个月前收到一封密信,信中说薛宴带了秦.王来梁州求医,那时他虽疑心过薛宴今生是如何提前得知徐大夫下落的,但也没有过多去关注秦.王府。一是他明白秦.王府这个时候没有反心,二是他觉得今生变化颇多,有些事情一时错乱了也不无可能。
然而后来再想起,却觉得这件事情或许与简宁有关,便让柳庄去查了查。
柳庄查出来的结果,他并不是多意外。
对于前世的简宁,他除了觉得她可怜以外,心底其实还隐约带着几分歉疚。
前世若非沈玉珺任性妄为,她即便是没能和陈昔成婚,也不至于会落得筋脉俱断,容貌尽毁的下场。后来若非他决意攻打徐州,她的夫君便不会战死,若薛宴没死,她也未必会舍得抛下一切,那么决绝的和陈昔同归于尽。
今生若没叫他遇见她,便也罢了。
可既是遇见了,他总是想尽量护着她一些,弥补些许沈家给她带来的伤害。
听到孟夏说起她只身来救顾妤后,他几乎没怎么想,就让柳庄去牵了马车。
而今亲眼看到她平安,他才彻底安下心来。
孟夏扶着简宁上车,沈昭亦伸出手拉了简宁一把,在触及简宁的手时,他微微愣了愣。
手心里的那双手,似被磨破了不少皮,握起来有些刺人。
他垂眼看去,只见她背手上不少带血的口子,那口子有深有浅,还有一些皮肉都翻了起来,虽是被简单清理过,却还是让人看着便觉得疼。再看简宁的脸,却见她仿若不曾察觉手上有伤一般,只抬头朝他笑了笑,道,“谢谢。”
她脸上沾了些许尘土,青丝也被雪水染湿贴在脸上,本该让人觉得狼狈,可此时那双眼睛弯弯的,给人的感觉却只有宁静柔和。
沈昭明白过来,她并非没有察觉手上有伤,也没有故作坚强,而是这些伤对她来说,根本不算太过严重,她根本不在意这些伤痕。
刹那间,心里似乎被什么揪了一下,有些细细密密的疼。
若非受过太多的苦,又怎么会丝毫不怕疼?
沈昭放开她的手,不知不觉放柔了声音,道,“先把衣服换了罢,别着凉了。”
临出马车之前,又指了指马车角落的梨木匣子,道,“那里头还有上好的伤药,待会让孟夏帮你把手上的伤好好处理一下。”
简宁愣了愣,这才看向自己的手。
这些伤口,都是今日弄藤蔓时被划伤的,当时因着要给顾妤处理伤口,便只简单止了一下血包扎了下,后来因着包扎的布被弄湿了,便将它取了下来。
虽看着严重,其实却并不大疼,若非他提起,她都快忘了手上还有伤。
简宁讶异于他的细心,更多的却是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连带着眼睛也跟着有些热。
她用力眨了眨眼,眨掉眼里的那点热气,才笑着应了声,“好。”
沈昭看到简宁眼底的湿润,觉得她虽然行事果断又坚强,可内心却还是太过柔软了些,谁对她稍稍好一些,她都会感动。
他不禁有些担心,她这样的性子,若是碰上别有居心接近她、对她好的人,可该怎么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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