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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蜘蛛人是被饶光锤醒的。
  他在梦里恍恍惚惚感到脑袋上不停传来敲打的力道, 被烦得猛然睁开眼,这才感觉头顶放轻,一只白猫轻盈地跃下来——原来之前一直是那只猫趴在他脑袋上, 拿肉乎乎的爪子一遍遍拍打。
  身边的黑头早已醒来, 抱着自己黑漆漆的脑袋不断干嚎, 因为没有眼睛,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显出几分小小的尴尬。
  真·抱头痛哭。
  “唉, 别哭啦, 是你们先不分青红皂白地想要发起攻击啊。”林妧叹了口气,细声细气地安慰眼前哭哭啼啼的男孩子, “作为国家公务员, 我们绝对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问完问题就走, 不会多做纠缠。”
  “你没有拿走我的针线, ”黑头哽咽着回应, 深深吸了口气, “可你把我的心拿走了啊!”
  他与蜘蛛为非作歹这么多年,哪个人类见了他们不是痛哭流涕地求饶,直到遇见林妧,被意料之外地狠狠爆锤了一顿。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单纯不做作的女人,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与普通人类截然不同的超绝气质。当脑袋被她一把丢到半空中时, 黑头只觉得身轻如燕、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那是飞一样的感觉, 也是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感觉。
  她是电, 她是光,她就是唯一的神话, 够狂野,他喜欢。
  林妧: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林妧面无表情地一把抓起对方长发,然后毫不犹豫塞进男孩子大张的嘴巴。
  眼看小伙伴黑头被突如其来的骚话骚断了脑袋,蜘蛛人决定做一个安静如鸡的美男子,像幼儿园小朋友那样一动不动地乖巧坐好,静静等待提问。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调查山下村民的失踪。”林妧言简意赅,因为失去耐心而笑意减退,“你有线索吗?”
  “有有有,大大的有!”蜘蛛人被她的眼神吓得数条腿一起抖,“你们再往上走一些,可以看见几年前守林人废弃的木屋。在那间屋子里住着的怪物一定和这件事儿脱不了干系。”
  饶光淡淡出声,语气是显而易见的嘲弄:“你已经是这副模样,怎么还叫别人‘怪物’?”
  “那家伙和我们完全不一样!我们虽然长得是奇怪了点,可至少还有个明确的身体结构,但那位……”他说着抖了一下,“完全就是一团蠕动的大肉块,身体器官七零八落不说,有的内脏还被拖在身体外面,只是看一眼就能让人理智狂减。我和黑头曾经和它打过照面,当场就差点被吓哭了。”
  秦淮书皱着眉:“你为什么能确定,它和村民的失踪有关?”
  “因为最近以来,它的住所旁边经常会出现因为窒息死掉的人类。”蜘蛛人说着露出有些困惑的神色,“说来奇怪,它明明千辛万苦去山下把人抓到这里,却从来没有吃掉他们,那些人类全是被山里其他家伙一拥而上抢走的。”
  体型很大的非人类、近期经常独自外出,恰巧都能与牛头的描述相对应。至于后者曾经说的“没有闻到血腥味”,应该是因为被害者死于窒息,并没有淌出血液。
  “既然没有吃掉人类,说明动机完全是非必要的。它和那些失踪的人们素不相识,唯一动手的理由只能是因为……”
  林妧说罢停顿片刻,与秦淮书四目相对,轻轻吐出一个名字:“秦仪。”
  “还有一个很大的疑点。”秦淮书沉声补充,“失踪的村民并不全是欺负过她的人,凶手之所以滥杀无辜,难道是为了……混淆视听,把嫌疑从秦仪身上尽可能地转移?但好像作用并不大啊,反而给她吸引了更多仇恨。最重要的是,它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帮一个人类小姑娘做事呢,完全想不通。”
  林妧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放在秦仪窗前的那些小白花。
  她在前往遥山的途中一路观察,却从没见到那类植物的踪影,倒是上到山林中,才陡然发现成片生长的花朵。
  想来也是。秦仪作为一个眼不能观的盲人,对于鲜花装饰一类的爱好应该并不会太大,更不可能达到每天都会特意外出摘采的地步。要说有谁会特意送她那些小礼物,也只可能是时常下山的那名异常生物。
  至于二者亲近的原因,会不会正是因为她看不见呢。
  “真没意思。”饶光打了个哈欠,用爪子挠挠脸颊,“我还以为能和山洞里的那家伙正面对决,结果对手只是小鱼小虾。”
  蜘蛛人仓促且震惊地把目光挪到他脸上,罕见地用了无比认真的语气:“你们不会想和他对上的,相信我。”
  他顿了顿,神情凝重地看向林妧:“那个男人的实力非比寻常,轻而易举就占领了遥山顶峰。即使是我眼前这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能文能武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林妧用三个字打破他强烈的求生欲:“说人话。”
  “噢。”蜘蛛人浑身一震,“即使是你,也不一定能胜过他。”
  “我发现,这座山越往上走,生物的长相就越随心所欲。”饶光侧过头打量林妧闻言后的神色,眉眼弯弯地蹭了蹭爪子,“住在山顶的那位得多么奇形怪状啊。”
  蜘蛛人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颊上露出一抹苦笑,接话缓缓开口:“不,那位的模样……美得简直不像话。他浑身上下最大的异常点,大概就在于漂亮得不像常人吧。”
  见林妧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他眼珠子一转,放慢语速:“毕竟,曾经可是出现过不少心甘情愿被他杀掉的人类,死在那么漂亮又强大的捕食者手里,或许真的会感到荣幸吧。”
  *
  “住在山顶的那个先生好神秘啊。”
  秦淮书走在林妧身旁,带了几分好奇地轻声开口:“能让人甘愿赴死的美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他正一本正经地自顾自说话,忽然察觉到身旁一道略显惊诧的视线,紧接着耳边便传来林妧噗嗤的笑声。
  她笑得毫无遮拦,桃花眼弯成漂亮的月牙形状,隔了半晌才抬起手,轻轻抚上秦淮书脑袋。
  小狐狸完完全全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等热气汹涌地溢满全身时,头发已经被林妧摸了好一会。
  “饶光把你的头发揉成了三角形。”她说着放下手臂,笑意还是没有减退,双手合拢做出三角形状,“挺像一个行走的金字塔。”
  饶光终于没忍住肆无忌惮的坏笑,身体抖成一团雪白的颤巍巍圆球。
  布偶调皮老不好,多半是废了。
  林妧抬头斜睨他一眼,唇角恶趣味地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不要欺负秦淮书啦。如果再胡闹的话,我记得……不乖的猫咪是不是会被拉去做某种手术?”
  最后那四个字被一字一顿地念出来,夹杂着恶魔般轻轻淡淡的笑意,变成一记棒槌,狠狠砸在雪团心头上。
  作为当事猫的饶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气冲冲地跳到她脑袋上,从嗓子发出“咕噜”一声轻响后奶声奶气地喊:“你要是敢那样做,我就、我就……”
  话说到一半就陡然停住,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能够威胁林妧的筹码。
  偏偏她还慢悠悠问了句,好像十足期待的模样:“你就怎么样?”
  饶光又羞又气,爪子胡乱地拍打林妧脑袋:“我就打你,喵!”
  猫咪软绵绵的肉垫一次次砸下来,落在小姑娘柔软蓬松的黑发间。虽然对方好像用足了劲,力气却依然是软绵绵的,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有点点滴滴的痒顺着浑身血管蔓延开。
  林妧毫不掩饰升腾至嘴角的微笑,点点头顺着他的意思:“好好好。”
  秦淮书在一旁安静地看他们说说笑笑,眼睫悄悄下垂,笼罩一层淡淡的阴翳。
  虽然只是被轻轻拂过,那股温暖的触感却仍然轻飘飘地悬挂于头顶,犹如暖洋洋的柔和春潮,在心底荡漾起丝丝涟漪。狐狸的本性让他无比渴望抚摸,从小到大养成的自尊与理智又让他不可能像饶光那样讨要抚摸,如果他也变成动物的模样,会不会……
  不行,不能再想了。
  小狐狸脸上的红潮尚未散去,就又扑来一阵滚烫热度,灼得他心烦意乱。
  正当思绪繁杂时,忽然听见林妧停了笑,略微放大音量:“身后的那位,跟了我们这么久,不出来打个招呼吗?”
  ……有外人?
  秦淮书闻言仓皇环顾四周,却并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身影。随着疾风掠过,满林枝叶刷刷作响,裹挟来一阵急促的喘息。
  “求求你们救救她,”有什么东西这样说,带着些慌乱与试探的意味,“秦仪她快死了。”
  没有想象中的残暴凶恶或沙哑低沉,这道平缓的男音居然和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它说不上好听或难听,寻常得像大海中最常见的一滴水珠,只能大致判断是个青年男人,性格温吞又腼腆。
  秦淮书与饶光都露出诧异的神色,林妧则面色不变地微微一笑:“你是给她送花的那位?不让我们见一见么?”
  对方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在短暂的愣怔后轻轻应答:“是我……我长得很难看,会吓到你们。”
  秦淮书强迫自己壮起胆子:“那些村民的失踪都是你做的?”
  “我只是把欺负她的那些家伙带了回来。”它的语气格外温和,在烈日炎炎的夏天像一捧清爽的山泉,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看不顺眼就杀掉,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那只是你们遥山的规矩,在外面可没人会有这种想法。”林妧缓声应答,微微抬起眼眸,“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道声音安静了一瞬。
  他的嗓音本来就质朴柔和,谈及秦仪,语气就更加温柔,仿佛能把听者的耳朵轻轻融化:“她是我的朋友。”
  顿了顿,又用笃定的、有些忧郁的语气重复一遍:“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只有她不会害怕我的模样——也只有她永远不会知道我的模样。”
  饶光不屑地冷笑:“你隐瞒一切,以人类的身份接近她?”
  “是。”它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小了许多,“我告诉她,我是来这里休假的游客。”
  果然是这样。
  长相怪异的异生物在某天邂逅遭到毁容的盲女,两个不被容纳的个体偶然相遇,自卑怯懦的内心彼此贴近,成为对方唯一的慰籍。
  只有在秦仪身边,它才不用想方设法地遮掩自己真实的长相,光明正大地与她进行平等交谈;而受尽欺压与鄙夷的小姑娘则以为遇见了不嫌弃她长相的同类,在久违的温柔里越陷越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确是彼此生命里最不可替代的存在。
  林妧神色微敛:“既然你只对和秦仪有关的人下手,其他失踪的村民又去了哪里?”
  “他们都和秦仪一样,被抓进了山巅的洞穴里。那晚我去客栈带走那个总是打骂她的女人,没想到临走时被秦仪听见声响。她对我做的事情一无所知,追着跑出房间,我却只顾着把她甩开逃跑,完全忘记那个人也会在深夜进行狩猎。等第二天再去客栈,才发现她也失踪了。”
  潜藏于丛林深处的怪物声线颤抖,带着小小的希冀与渴求轻声开口:“我知道你们一定很厉害,请去山顶救救秦仪吧。如果只是凭我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帮到她。”
  “所以说,归根结底,村民失踪的主犯就是那个听说很好看的山顶洞人啊。”林妧恍然大悟地挑起眉头,“把他带回收容所,作为门面担当供大家参观吧。我还挺期待见到他的那张脸呢。”
  “快去占山为王!”
  饶光最喜欢热闹和刺激,这会儿兴奋得拿爪子蹭她额头,棉花球一样的肉垫把刘海抹得乱七八糟:“我要成为山大王的猫,喵!”
  秦淮书也被勾起了斗志,跟在他后面接上一句:“我是要成为山大王的男人,加油!”
  场面出现了意味深长的短暂静止。
  在触碰到饶光不怀好意的满目坏笑后,秦淮书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导致这句所谓“成为山大王的男人”多出一丝暧昧的歧义。
  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脸好烫。
  脑袋快炸掉了。
  身为女主人公的林妧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却自顾自地不知所措,用白净的手掌一把捂住捂住脸颊,颤抖着声线轻轻喊:“对、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个剧情的时候想到了沙耶之歌hhh我永远爱沙耶宝贝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矮子中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神隐之村(七)
  一天中最炎热的正午转瞬即逝, 天气不知不觉间渐渐转凉。悬挂在天幕正中央的太阳悠悠西斜,光线撕碎云层落在枝叶的缝隙里,洒下一片琥珀般不断跳跃律动的光斑。
  未曾谋面的怪物仍然不愿意现出身形, 躲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亦步亦趋, 唯一存在的痕迹只有偶尔发出的微弱足音——
  说是“足音”, 似乎又并不十分准确。它显然并没有双腿,移动时的声音黏黏腻腻, 像是某种粘稠的物质在地面重重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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