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第二天,希夷阁准备再开雅集的消息一传出去,整个天津卫就像是给滴了冷水的油锅般沸腾起来。
虽说之前钧竹轩已经办过雅集了,但是在天津卫,一提雅集,大家最先想到的还是这数十年老字号的希夷阁。
这希夷阁再开雅集,是不是意味着……这天津卫真的能过上往年的平安日子了?就在大家这么想且不自觉的开始期待时,一想到已是化为焦土的施家和贝勒府,茶馆里的众人又不自觉沉默了下来。可他们也没办法去指责徐希,毕竟希夷阁和徐家的一百多口人也是要吃饭的,这店可不能一直关着不做生意。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大家才开始打听起这次希夷阁雅集的内容是什么,在得到消息后,他们先是一怔,接着就睁着迷惘的眼睛,一头雾水问道:“书法雅集,这是什么意思?”
要正经算下来,雅集本就是文人雅士们作诗吟诵的宴会,对于这些文人来说,能写一手漂亮的字是理所当然的,不然殚精竭虑好不容易吟出一首好诗,落到纸上却写得却如鸡爪狗刨一般,那不止会贻笑大方,还会被人当做谈资念叨上几十年。
或是因为八股文的盛行,大家对诗文的造诣早不如前人,这雅集也渐渐从吟诗作对变成了一场风雅聚会,插花挂画、点茶焚香,倒也与文人们的气质相符。再后来也会有些人拿出些珍宝出来斗宝,但大家也只是图个乐儿,不会真的拿出一大坨金子砸在那里。
可现在徐希竟然要一本正经的办一场书法为主的雅集,却是让大家意外得很,完全想不通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端坐钧竹轩的纪敏在知道了雅集的内容后,也忍不住发起了小脾气:“他好好一个雅集搞什么不好,偏要搞一个书法的比斗,他是存心的吗?”
明白自家少爷的短处,四喜可没给她留面子,用帕子捂着嘴促狭笑着:“让您平时多练练,您总是懒得动弹怎么劝都不乐意,这会子没辙了吧?”
“他就是故事针对我!”纪敏皱起鼻子用力哼了一声,给气得哇哇乱叫。
本来她今天感觉身体好多了,已经可以下床走动走动了,可是此刻却是再也不想动上分毫了。
四喜也是自打来到纪家,就没见过自家少爷露出这般娇憨模样。顾虑到面子,她也只得鼓着腮帮子强强忍着笑意劝道:“又没关系,徐少爷只是要您去凑个趣、搭把手,哪说非要您写啊。反正到时你不提笔,谁还能逼你不成?”
话虽然是这样说,此时又气又恼的纪敏却是半点都听不进去,满门心思就觉得徐希是在故意气她。
只是纪敏没发现过,这种难得一见的小性子,她可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使过。
到了下午时分,永田理又出现在了希夷阁,一见徐希就着急问道:“光庆,你为何突然要办雅集?”
“要不是为了你,我才懒得在这节骨眼得罪人。”徐希白了眼永田理,看他一脸迷茫模样,也只能耐下性子来解释:“上次宴会和上上次雅集,都是钧竹轩以武藤的名义办的。以现在陆军的动作来看,再不给你争点面子回来,只怕就算是你有了不错的想法,也会被别人摘了桃子,把你派往山西了吧?”
原来是这样!
永田理脸上浮现出感激神色,起身冲着徐希鞠了一躬,然后才说道:“光庆,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的是我三生有幸。”
徐希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你也甭把我想那么好,说到根子里我也只是为了自保。只有你这棵大树留下了,我和希夷阁才能乘上凉。”
话虽是这样说,但永田理心里也明白,只要徐希愿意,既可以投靠自己,自然也是可以投靠武藤的。哪怕就算是投靠了武藤之后,会被钧竹轩处处压一头,但以纪徐两家的关系,徐希也不一定在意这些虚名。
思及此处,永田理重重点头:“总之,这个人情我记在心里了。”
“对了,我还给那老板发了请柬,回头让他带你一起过来吧。希夷阁的规矩不能破,所以暂时还不可能直接给你发请柬,不过若是由人带过来的话,倒也不算坏了规矩。”其实这个规矩早给祁善龙撕了个口子,有了前例之后,现在这样做,倒也无妨了。
本以为自己只能像武藤那样远远的看着雅集的举行,却没想到徐希竟然同意自己参加雅集,还主动给了法子,永田理更是喜地眉毛都扬了起来:“真的?”
“当初便答应过了,会为你办一场雅集。这一场虽然名义上不是为你而办,但其实是怎么回事,你也知道的吧?”
话到这里,徐希一挑眉,刻意拉长了调子说道:“这次雅集办完,我可不欠你的了。”
知道徐希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永田理也连忙笑着应道:“是,你不欠我的了,倒是我欠了你不少,日后一定记得回报。”
两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说笑了一阵子,徐希倒是记起了一件事,连忙对永田理问道:“你的字写得怎么样?做为日本人,你来参加了雅集,只怕大家明面上不说,但肯定要让你写上几个字的掂量一下的,太丑可拿不出手。”
对于徐希提到的这一点,永田理倒是自信满满地点着头:“我虽然是去法国留学,但自小也是在家中习字的。别的不说,这一手毛笔字还是能拿得出手。”
有了这句话打底,徐希才算是松了口气点点头:“那就好。”说到这里,他突然坏笑了一声,挑起眉毛对永田理问道:“我跟嘉泽说了,让他有空也过来玩。你说……武藤知道你会参加后,会不会也让嘉泽带他过来?”
听徐希提起此时自己最厌恶的人,永田理先是皱了皱眉头,但片刻之后却是忽然幸灾乐祸笑道:“他不怕丢脸就来吧,我是无所谓。”听永田理这么一说,徐希便知晓这武藤的字比不过永田理,既然他不担心,那徐希自然就更加不用在意了。
左不过是个雅集,还能因为武藤自己的字丑,就把字写得比他好的人全毙了不成?
徐希摇着头失声笑道:“那成,若是到时人家要掀桌子,你可得帮我拦着,不然你的雅集要是让他毁了,可别找我后账。”
一句“你的雅集”让永田理心里乐开了花,眉飞色舞地应道:“放心,到时我肯定替你管着他,不让他乱来。”
间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永田理倒是提起了另外一茬:“对了,你还记得我当初让你帮我鉴定的那幅《墨竹图》吗?”
那幅图徐希自然是记得的,却不知永田理在这个时候提起又是为什么。
在心中猜度着对方的想法,他点了点头,看向永田理:“记得。我说过,那是一幅现在的人仿的,而且还有扬州刀的印记,绝对不可能是文同的《墨竹图》。”
扬起眉毛,徐希脸上作出好奇神色:“怎么突然又提起这茬?”
永田理神色凝重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那是幅假画,但是以我的眼光来看,这画画的人还有几分功底。所以我找人替我把画给拆了下来,打算重新装裱一下。”
仔细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那幅画,徐希跟着永田理的动作也点了点头:“现在想来,那幅画确实还不错。若不是顶着文同假画的名头,便是拿到外面去挂着,应该也会有不少人想要收藏。”
听到徐希也表示认同,永田理也赶紧地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找人重新装裱。不过这画上没有题跋,想麻烦光庆你帮我写几句话。”
徐希也没想到永田理会提这个要求,想了想后笑了:“按规矩,我替你写题跋,那可是要收润笔费的。”
永田理一听,哈哈大笑起来:“没问题,明天我带画过来,介时自然会把润笔奉上。”
两个人今天下午可以说是相谈甚欢,永田理一脸满意离开后,徐希也是嘴角噙着笑回了书房。可他一见到徐云良就摇头叹道:“云爷爷,我给父亲的画题跋,这种事如果传出去,别人会不会笑话?”
徐云良一听也跟着笑出声:“这是别人找上门的,又不是少爷您自个求的,就算是让人知道了,那也怨不得您。”
说完,两人都忍不住干脆哈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