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快赶到了永田理居所,下了车的两人跟门卫打听了一下,听说永田理今天上午去开了个会就回来了,一直待在家里就没有出去。心下安定的徐希和那老板,这才麻烦门房去通报,说是两人前来拜访。
不一会儿,永田理就亲自迎了出来,看到两人并排站着,忍不住一脸纳闷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过来了?”
那老板面色凝重地挥了挥手:“到屋里说吧,这太阳眼瞅着都快下山了,还这么热,今年的天气也忒奇怪了。”
永田理见那老板这幅讳莫如深的模样,猜他们是有要紧事,便侧身将两人让进了屋内,屏退左右待几人坐定后,他才开口问道:“怎么了?”
“贝勒府走水了,听说里面烧死了一队日本兵。我听那老板说,你昨晚说今天要去贝勒府,不放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徐希这番话让永田理有些意外,下意识想要站起来,屁股刚抬起一半又坐了回来,看向徐希沉声问道:“起火了?怎么回事?”
“您不知道?这火从上午烧起,烧到现在才灭了。”徐希看着永田理的表情不似作伪,连忙解释道:“我们也不知道那边出了什么事,就听着消息匆匆赶过去,想着看看能不能把人救出来。我还特意找了几个大夫过去,结果……一个人都没救出来,后来还是有些不甘心,想着再到你家来看看。”
明明是事后才想起来,但在徐希的嘴里,却变成了因为担心永田理才赶过去。因为没有找到尸体,所以不甘心,这才又到府上来确认。
虽然这话说得有些乱,但永田理沉吟片刻也算是明白了其中意思,连忙摇了摇头:“本来昨天是打算过去看看的,但今天上午被武藤叫去开了个会,也就给耽搁了。我知道这是武藤怕我抢了他的风头,所以故意把我留下,不许我过去。我也懒得去瞧他那张脸,开完会就直接待在家里了,没想到……”
忍不住唏嘘着说完这些,他转头看向那老板问道:“贝勒府全烧了?那些东西呢?运出来没有?”
那老板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答道:“我们赶过去时,火已经大得人根本没法靠近了。应该是……所有东西都被烧了。”
一听所有东西都被烧了,永田理彻底坐不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惊声叫道:“怎么可能!这……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偷眼瞅到徐希抿着嘴一副闭口葫芦的模样,那老板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接过话茬,开口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重新坐回的永田理听到贝勒府里所有人都葬身火海时,脸色不由得变了变,看向那老板追问道:“全部吗?一个人都没有出来?”
那老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个人都没有出来,那大门是直接从里面反锁死了的,水龙队的人都没将那门撞开。除非有秘道,否则……那两三百口人……”
听了那老板的话后,永田理神色晦暗嗫嗫自语:“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他们可以活下去的!不,我不相信他们会死在那里,我不信,一定有秘道,一定!”话音刚落,他便直接站了起来往外冲去。
永田理这模样,让冷眼旁观的徐希嘴角禁不住扬起了一丝冷笑。他紧跟着站了起来对那老板说道:“看来是我们白担心了,行了,此事已毕,我就先回去了。”
那老板也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万一永田理回来找晦气还是他倒霉,想到这里便连忙跟着一起站了起来招呼道:“走吧走吧,先回希夷阁,我的马车还停在你家店里呢。”
待到马车转进谭家胡同,那老板突然反应过来,表情玩味地看向徐希,意有所指得试探道:“今天这么大的事,怎么没看到嘉泽?”
徐希挑起车帘,对那老板指了指钧竹轩前的白灯笼:“纪管家前儿个在大马路上被日本兵给打死了,今天是第三天了。天热放不住,估计着明后天得送去城外了。他本身家中有丧事,肯定不好往外面跑,所以应该也就没人给他这边报了。”
那老板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徐希口中的纪管家指的是纪博,赶忙叹了口气:“现如今这天津卫还真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尽,但意思两个人都明白。最近这些日子,还真是白事不断:只是短短十日功夫,施家上下,徐文柏,纪博,德贝勒全府的人……
想到德贝勒家,那老板就有些想不通,忍不住摇着脑袋狐疑起来:“就算那些仆人不走,可那满院子的达官人也全留下陪葬了吗?”
要知道,在这种乱世,拥有一身好武艺的达官人最是受欢迎不过,便是离了贝勒府,也有大把的人抢着请他们,怎么就……
徐希摇了摇头,也没跟那老板客气,径直指出他的语病:“说是家里雇的达官人,但您想着就贝勒爷那性子,真的会把他们当成是雇来的人看吗?平日里好酒好菜待着,与他们怕也是称兄道弟的处着,在这种情况下,没人走也在情理之中。”
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这些达官人……也算是为德贝勒报仇了。
“福晋啊……我知她性子素来刚烈,却没想到她会这样做,我以为……她再怎么着,也会为家里留一丝血脉,却没想到满府上下……”
或许之前是身边人太多,所以大家有许多话都不好也不敢说,好不容易等到身边只有徐希在,那老板将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
想着今天燃了大半天的火,被那老板勾起了心事的徐希脸色阴沉着没有吭声。
所有今日会发生的一切,从昨天他入府起就已经猜到了:屋里摆了许多木制的家具不说,就连一些平日里的风水位置也摆了一些易燃的东西,这在豪门大宅里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更别说是像贝勒府这样传承了好几代的贵胄之家了。
当时看到那种情况,徐希就猜了个大概,但心中还抱着那么一丢丢的希望,想着至少福晋会等到将德贝勒下葬之手再动手?又或是……福晋只是做出宁碎玉不瓦全的姿态好拿捏第二天上门的日本人?
可真的亲眼看到那冲天大火时,被打碎了所有希望的他,心中就像被堵着了什么一般,想要呼号、想要怒吼、想要抢过枪跟那些日本人拼了!
但想到徐府一家老小,这一腔子怒火俱都化成了额角滴落的冷汗,只留下胸中梗着难受的块垒,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让自己更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