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出徐希的顾虑,徐云良直起腰咧着嘴笑了:“少爷,别看我现在老胳膊老腿,当年也是与老太爷去过内蒙、跑过关中的。不管什么事,都能护得了自己这把老骨头。”
朝着徐希亮了亮收在袖子里的家伙什,徐云良满脸自豪神色:“这个老伙计陪我走南闯北,也是喝过人血的。”
见徐云良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徐希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是点头答应,让徐云良跟他一同上了马车。
还好,这一路过来,并没有什么大清早就喝多了的日本浪人拦街闹事。安安静静到了希夷阁门口,徐希下得马车来,抬眼就看到纪敏正站在钧竹轩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与他莫名对视了片刻后,纪敏才一摆头转身进了钧竹轩。
纪敏的奇怪表现让徐希有些摸不着头脑,倒是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徐云良沉默片刻叹道:“纪老板还真是与他父亲一般的拧巴模样,明明是担心别人,却从不肯说出来。”
听说纪敏是在担心自己,徐希倒是有些意外,不过他也清楚眼下这种情况,和纪敏少点接触,也是对钧竹轩好。毕竟此时无论是希夷阁还是他,都被不知道多少双眼盯着,把人钧竹轩拉进来那就是祸水东引了。
想到这里,他也没刻意过多停留,招呼了徐云良一声径直往店里走去:“云爷爷,进去吧。”
来到店里坐定没多久,徐希差人唤来胡掌柜吩咐道:“昨儿德贝勒说了,这几日要到店里办一场雅集,还特意点了含灯大鼓。胡掌柜你看着安排一下,另外也派人去贝勒府详细问问,看贝勒爷还有什么吩咐。”
胡掌柜应了一声,抬头看向徐希时眼中还是透出些许担忧神色:“少爷,昨儿可真把日本人得罪惨了,真的没事吗?”
“有事没事,反正都已经做了。再者说来,真要是有事,不还有那老板顶在前面吗?”徐希一脸云淡风轻模样,将刚抿了口的茶杯轻轻搁到桌上:“难不成怕有事,就任由别人欺负了?”
最后一句话倒是提醒了胡掌柜。他们希夷阁在这天津卫戳下字号几十年,大大小小的事也经历过不少,平日里都是直起腰杆做人的,怎么今天反而怕了起来?
想通这一层,他连忙笑着告罪:“果然是越老越不中用了,还是少爷点得通透。他们自己要买,我们开门做生意的,还能不卖不成?少爷您已经厚道的提点过他们几次了,他们不听,又能怪得了谁呢?”
说到此处,胡掌柜连连摇头叹道:“哎,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见胡掌柜想明白了,徐希也没再多说,挥挥手示意他去忙自个的,可没过一会儿,胡掌柜又急匆匆的赶了回来:“少爷,那个永田理……又来了!”
永田理?这个人的出现倒是出乎徐希的预料,他连忙皱着眉问道:“对方是什么态度?”
胡掌柜沉默片刻,回想了一下永田理进来时的模样才回道:“好像……和平日里差不多,没感觉他有什么不满。”
和平日差不多?徐希轻挑了一下眉头,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了几下,理顺了思路才开口吩咐道:“按平时一样的招待吧。我记得太平猴魁还有一些,拿去泡了,我马上过去。”
胡掌柜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招呼人,不过他一转身时,脸上透出的些许不情愿还是被徐希和徐云良收入眼中。
徐云良连忙笑着开解道:“少爷,现如今太平猴魁的产得越来越少,店里存下的也不多,您这一声吩咐,可是让胡掌柜心疼了。”
知道徐云良是在替胡掌柜解围,徐希笑着起身整了整衣服:“刚才不是说我们昨日行事得罪日本人了吗?这一进一出的……云爷爷,我瞧着店里这位怎么和那左先生不像是一路人?”
徐云良点了点头:“两边虽然都是日本人,但怕是他们之间不对付。”
两人都清楚:以永田理对古玩的珍爱程度,昨日的雅集哪怕希夷阁没有给他发请帖,他也会不请自来凑个热闹开开眼。可是他却从雅集请柬发出去后,不但再没来希夷阁,连带着雅集上也没有露面。
这种反常的现象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横插一杠,出面阻止了他在雅集上露面。没了他,雅集之上便只有祁善龙与左先生,如果不是希夷阁设了这个局,昨日里得利的,便是那位左先生了。
徐希此时也跟着徐云良的动作点了点头,迈步走出了房间:“走吧,让我去会会这位‘朋友’。”
紧跟在徐希身后,徐云良有些担忧的提醒道:“少爷,现在与永田先生交好只怕不妥。”
面对老管家的谨慎,徐希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边走边笑着:“云爷爷,您觉得……现在还会有人相信我希夷阁与日本人做生意卖祖宗的话吗?”
想到昨天报纸上那些话,徐云良也没再说别的:“还是少爷想得周到。”
他也明白少爷是打算利用永田理与左先生之间的间隙,来个驱虎吞狼了。
两人来到会客室,发现永田理正端着茶杯仰靠椅中,微阖双眼一副深醉其中的模样,看样子是对这太平猴魁很是满意。刚进门徐希就冲着永田理一拱手,朗声说道:“永田先生,前几日为了雅集而闭关,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其实永田理早已经听到徐希过来时,小厮在门外行礼请安的声音,可是他并没有睁开眼看出去,更没有起身相迎,就是因为今天他来要确定些事。
现在从手边的茶,和徐希的态度来看,那答案便已经有了。
此时心中已有了答案,永田理做出刚听到动静的模样,睁开眼看向了坐到对面的徐希,脸上却没有挂着平日里那友好的笑容,而是略有抱怨得回道:“我以为,今天又会吃闭门羹。”
徐希坐定看向永田理,不疾不徐地开口回道:“朋友,不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拜访主人;而主人,也永远不会在有空闲时拒绝朋友。”
伸手引向永田理身旁茶杯,徐希脸上绽出微笑:“带着‘红丝线’的特级太平猴魁,如今这世上可是不好弄了。在春茶下来之前,我希夷阁现存的,也不过就四五泡了。”
永田理借着低头喝茶的功夫,在心中细细品出了徐希的潜台词,终是放下茶杯眼神灼灼地看向面前年轻人:“徐先生觉得,我们可以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