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他这一句话打底,佐藤像是吃了定心丸般,想也没想就从盒子里抽出两支黄色的签子要递给小厮。
看到他这动作,徐希反而伸手拦了一下,开口劝道:“左先生,您似乎是留洋归国,应该对中国的老物件不是非常了解。有些东西虽好,但也不要轻易请回家,毕竟……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了这类物件的。”
这一句话倒是把佐藤给逗笑了,以至于他完全无视了那老板给他使的眼色,不过就算看见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现在那老板可是紧抱着关东军的大腿:“我倒不认为我承受不了这区区谷仓罐。”
说完,他像担心徐希反悔般,径直将黄签塞给了身边的小厮。
见他这幅急不可耐得模样,徐希倒是不好再说什么,扫了眼众人确定没人再出价后,才对胡掌柜点了点头。在这个谷仓罐被收好后,他让胡掌柜打开了最后一个锦盒朗声说道:“元,磁州窑,白底黑褐莲花纹碗。”
元朝的瓷器?佐藤眼睛又是一亮,颇有种饥肠辘辘的耗子掉进米缸的惊喜模样:没想到除了汉代的谷仓罐,竟然还有这么好的物件?难怪别人都说,这天津卫里要论雅集底蕴,希夷阁认了第二,那第一就没人敢领!
单看今天拿出的这几件物件,虽然名义上是那老板拿出来的,但佐藤对那老板可是再了解不过:至少在这雅集开之前,这几件物件肯定不是那老板所有,考虑到对方好面子的性子,他猜测这都是那老板拜托希夷阁特意寻来的?
然后,借着这个机会交予大日本帝国?
想到这里,佐藤看向那老板的神色莫名多了丝欣赏,祁善龙之前的话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那老板不摆到明面上,才能为大日本帝国寻到更多的好东西。
可是处在兴奋中的佐藤却没注意,或者说是被他刻意忽略了:在座的许多人虽说对于磁州窑并不陌生,可是当小碗展示到面前时,有几个人的脸色还是不自觉变了变,再看向徐希时,脸上竟然带了抹若有若无的苦笑。
尤其是在看到被请过来的那三个记者,拿着相机一直对着小碗拍个不停时,在座诸位天津卫的老爷们都觉得面皮发紧,有一种想要起身离开的冲动了。
有同样想法的也包括了纪敏,她是真没想到徐希会这么狠,坑了人家一把还不够,竟然又拿了一个想要坑二回。所以当小碗传到她面前,她罕见的犹豫了一下,正准备硬着头皮上手,看出她窘迫心情的纪博已先一步将小碗拿了起来:“少爷,这里就由老汉我来效劳吧。”
纪敏抿了抿嘴,神色复杂地瞅了眼纪博,最终还是点头。
得了授意,纪博这才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磁州窑,起源于宋朝,并随之达到鼎盛。虽说磁州窑只是民窑,但造型精美,做工精良,且胎画融合了当时的大家之风,创出了具有水墨画质感的白地黑绘装饰手法,可以说是另辟蹊径突破了当时五大名窑单色轴的局限。”
“磁州窑虽只是民窑,但其风格却脱了工笔文鸟的窠臼,反而粗犷豪放,且为了争夺市场,工匠们制作时也是相当用心,且画或是写都有一定功底,于是正应了那句大巧不工、粗中有细。加之磁州窑会使用化妆土掩盖磁州地区高岭土土质不好,很多瓷器当时看不出来,但过上几十上百年后大多都会出现脱釉的现象,所以单从这个小碗碗底的脱釉状态来看,是真品无疑。”
纪博说完,小心的放下了瓷碗,微微摇头:“物件虽好,但那老板拿这样的碗出来给客人鉴赏,怕是不妥。”这副模样,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还以为是钧竹轩的人眼红希夷阁,本想借小碗拆台,却不想自己成了捧台子的人。
有了纪博这横插一杠,待到小碗送到佐藤面前时,他的表情变得更加认真,小心翼翼地捧起小碗左右看了又看才忍不住叹道:“在我家族中,收藏有一件非常精美的元朝磁州窑花瓶。现在看来,它们的工艺真的很相近,不愧是吸收了中国水墨画和书法艺术的磁州窑。”
抬头撇了眼纪博,视线又从一直微笑的徐希面庞上划过,佐藤终是下定决心,径直从身边的盒子里,摸了两支黄色小签托在掌心递向身后侍立的小厮。
一想到它即将归属于自己,晓是佐藤的定力,也忍不住轻声炫耀道:“像这样精美的碗,如果出现在餐桌上,想必用餐时心情一定会大好吧?”
此话一入耳,在座的稍有点见识的天津卫老爷们,真是哭的心都有了。但别误会,不是憋屈得想哭,而是憋笑憋得难受,肚子都在抽筋了。
试想一下,谁家毕恭毕敬的成天抱着这么一碗吃饭……得嘞,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皮紧的快炸了!
场中众人想到这里,连带着看徐希的眼神都不对劲了,那是带着点戏谑、其中还掺杂着些许敬畏:不得不承认,见过损的,但还真没见过徐希这么损的。他这是直接挖了坑等着别人往里跳,跳进去了不行还得朝着站在坑底人脸上撒把土。
最惨的还是那蒙在鼓里的佐藤,明明出了钱却是坐实了傻贝儿名号,一张大脸更是让人抡圆了胳膊打完了左脸,再把右脸送上去打的打法。
眼见所有宝物都已经鉴赏完毕,明白那两样宝贝根底的人心知热闹也看够了,再待下去说不得就要受人迁怒,也都纷纷起身告辞。首先跟着离开的是那两位洋领事,本来他们对于东方的物品就不是很感兴趣。一人得了一件珠宝算是今天最大的收获了,自然也不会留下来与这些人共餐。
至于其他人,再没眼力价的也知道此地不可久留,这会也是赶紧地拱手告辞,生怕晚走了一步就溅自己一身血。这一眨眼的空当人就走了个差不离,让花了大半天功夫准备了春日宴的石掌柜也很是忧伤。
倒是德贝勒本来还想留下来,但眼见大家都走了,吃饭都没个搭伙的,强留下来也没什么好戏看,也只能是随着大流起身对着徐希拱了拱手,但心中还有些许不甘忍不住说道:“光庆,好手段!今儿我算是见识了!十天后,我到你希夷阁开一场雅集,别的不说,含灯大鼓给爷备上,办得好,爷有赏。”说完,他的眼光瞟向跟着众人下楼,一直沉默着未发声的纪敏。
初五雅集时,四喜的表演早已在圈子里传的神乎其神,让没有参与的德贝勒也是每次提起来,都颇有种捶胸顿足的感觉。此时眼瞅着纪敏也在,当然要借机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