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书桌前,徐希却怎么样也没办法静下心来。今日好戏正式开锣,在那钧竹轩内,在场的众人都为水先生搭了个高台,无论是乐器班子还是台下观众都是顶个的好。
接下来就要看水先生怎么个唱法了,是就此获上满堂彩,还是灰溜溜被撵下台,徐希却是半点都掺和不得。
不过想想水先生之前的种种举措,徐希倒是对他后面的计划展开有了些期盼。
随着日头一天天自门外经过,水先生倒也没有让徐希失望,眼瞅着才过去两天,就听徐春打听到消息,据说是水先生拿着那枚出现在雅集上的,大如鸡卵的东珠拜会了英租界的领事。
这之后他就顺理成章获得了英租界的居住权,以及几张任何时候都可以前往大不列颠避祸的船票。看来……在旁人眼中,这位水先生对当前的局势也是非常的清楚,所以才打算利用手中的珍宝攀上大不列颠这棵高枝。
老人言未虑胜先虑败,有了依仗之后自然是进可攻退可守,怎么瞅着都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天津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按说水先生是新来天津卫的人,大家不会怎么在意他。但架不住他因为一句话的原因,在大年三十被德贝勒赶出家门,又在初五找到钧竹轩做雅集,为的就是要下德贝勒的面子,给自己找回场子。
也是因为这两件事的原故,水先生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引起了天津许多人的关注。他这刚和英国领事达成了协议,消息马上就传遍了整个天津卫,不知不觉的,竟也成了个被放在阳光下让人仔细端详的宝贝。这‘水先生’也莫名的就成了街头巷尾里人们忍不住会提起的名字。
“少爷,你说这水先生是不是傻贝儿呀?那么大一颗东珠就这样给了洋人,这可是老祖宗传来的宝贝啊。”许是在希夷阁长大,所以徐春对于祖宗留下的宝贝给了番邦很是不满,说话间还忍不住摇头轻叹。
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懵懂,还一副心有戚戚焉咬牙切齿的伙伴,徐希都不知道要从何处明说了:明明当初出主意,找人在上元节雅集换回鼻烟壶帽的就是他,可这戏本都唱了好几出,这个家伙还没有反应过来水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人迟钝成这模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幸福了。
在心中感叹了一句,徐希索性不再理会他,直接拿起书本看了起来。
可一旁的徐春却没打算就这样罢休,自己在那琢么半天后,忍不住又问道:“少爷,你说这个水先生这样做,德贝勒他会不会……”
不等他话说完,徐希连头都懒得抬伸手一指门口,示意他马上出去,不许再废话!徐春也知道自家少爷是真的恼了,吓得赶紧闭了嘴,蔫头耷脑得灰溜溜去了前院替自己家爷打下手去。
似是要扬眉吐气一般,这几天水先生折腾的动静也着实不小,在天津卫刚买的宅子转瞬间便不要了,扭头就搬进了英租界里。
有道是有钱好办事,有好事者在旁暗地里瞧着,水先生诺大一个家,也不过两日的光景就搬得干干净净,新家也同样收拾得利利索索。
可这新家刚搬好,不等朋友上门道喜,恶客倒是先上门了。刚从日本人那里出院没几天,腿脚都不利落,走路还打飘的祁善龙就去了水先生家。
结果嘛,自然不用多说,连门槛都没摸着,就差点被水先生请的护院给打出去。
祁善龙这狼狈的模样,正好落在准备上门恭贺的客人眼里。眼见平日里就不招待见的人倒霉,虽说不至于上去踩上一脚,但大家还是免不得一阵哄笑,直把那祁善龙气得七窍生烟,却拿众人又无可奈何,只能是匆匆招了辆黄包车狼狈走了。
不过祁善龙离开时那狠毒的表情,被混在人群中的徐希尽收眼底。看样子这件事了,他就要安排水先生尽快离开,不然被小人成天惦记,日防夜防难免有不周到的时候,介时一个疏忽只怕水先生真会有生命危险。
由门口的管家迎进了这栋带着花园的两层小洋房,大家打量着屋里的摆设时,水先生人影刚出现在台阶上面,声音就传了下来:“不好意思,刚有恶客上门,水某躲避一二,却没想还有贵客,当真落了个‘欲扬先抑’的老话。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请诸位恕罪。”
在场的诸位客人中,那老板与水先生最是熟悉,赶忙迎出人群双手作揖笑着解围道:“您都说了是恶客上门,我们自然是不会怨责于您。若是呆会您再肯把您的宝贝,拿出来给大家把玩一番,只怕大家根本就不记得今天是来贺喜的了。”
水先生笑着伸手虚点了一下那老板,脸上最后剩的些许的阴云总算是彻底散去,瞟了眼躲在人群中的徐希:“别人都道这天津卫最会说话的当属徐家当家的两位爷,可是我怎么觉着那老板您这水平不输他们啊?”
被人点了出来,徐希也只得跟着笑道:“有道是京油子、卫嘴子。这天津卫里能说会道的能人可不少,水先生刚才那样的话可不敢再说了,不然明儿我们希夷阁发大水就得找您拿赈灾的银子了。”
徐希说的这发大水,自然不是真的发大水,而是指大家的唾沫星子,暗合的也是众口铄金之意,给对方递了个软钉子过去,提醒水先生别拿着希夷阁说事,可被徐希这么一拿乔,大家反倒是被他逗笑了。
饶是水先生,在听了他这番话后,也是一副笑不可支地模样拱手对徐希做了个赔罪的动作:“得嘞,这样一说倒真是水某的不是了,草率了,草率了。”
像是要给自己解围,水先生又对众人相邀道:“客厅已经安排了茶水吃食,诸位请吧。”
话音刚落,他还不忘再对徐希拱了拱手算作道歉。
其实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大家眼睛都明镜似的哪还瞧不出这点小心思:打水先生一家被德贝勒赶出贝勒府,他就没少迁怒徐希,可偏偏徐希不但不生气,每次都还化解得非常的巧妙,甚至反过来还熨贴人心。
无论是下绊子的还是看热闹的,愣是一个都没得罪上。
几次下来,众目睽睽的水先生倒也不好真的再去为难徐希,不然不懂事、不讲道理的帽子就得扣在他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