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芳从路边多薅了几片宽大的树叶,给喜妹垫在屁股底下之后,才托着下巴给她解疑道:“我也只听了一小截,好像是夏家奶奶跟四堂婶在屋里说话,何家奶奶听墙角,然后就冲进去把夏家奶奶揪出来打,嚷嚷着她黑心骗钱什么的,两人就打起来啦!”
“骗钱?”喜妹有点懵,这何家和夏家八竿子打不着,一个在隔壁红旗大队,一个在县里,就算夏家骗钱也骗不到何家啊,何家婶子这么激动干啥?
芳芳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她刚在边上听了一会,还没整明白呢,就被刘大菊使唤过来叫人了。
要不是得留在这看野猪,喜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她倒是不担心家里被砸成了什么样子,反正林老太不可能吃亏的,就算东西全被砸了,林老太也能连本带利地要回来。
但是,知道事情知道一半真的很难受!她现在就是,好奇,非常好奇,抓心挠肝地好奇!
就像林老太之前的惊讶和疑惑一样,喜妹也在想:这样两个人,究竟会因为什么有关钱的事情打起来呢?
知道家里出了事,林老头叫了人回来得也快,匆匆忙忙地将野猪交给队长他们,林老头就带着满心好奇的喜妹和芳芳回家了。
他们回来时,林家院子外头又围上了一圈人。
喜妹嘴角微抽:这感觉,咋那么像二妮“勇斗”林老太那天呢?
见是林家人回来了,围观群众还特别热心体贴地让开了一条路,让他们顺利看见了里头的情况并进了院子。
大敞的院门、散落得乱七八糟的篱笆墙、衣服头发都被扯得七零八落的两个亲家母、暴跳如雷的老妻……林老头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喜妹和芳芳手拉着手,蹭到角落里的刘大菊身旁,两人齐齐仰着脸,小声问道:“大伯娘/奶,这啥情况啊?”
刘大菊摸了摸两个小孩的头,同样小声地回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声音温和,说出的话却让她们俩郁闷得拉下了嘴角。
“芳芳是小孩子,我是姑姑,我可以知道的。”喜妹沉默了一瞬,眨了眨眼睛,突然计上心来,拉了拉刘大菊的衣角,这样说道。
芳芳更郁闷了,鼓着腮帮子瞪着没有义气的喜妹小姑姑:“我不是小孩子了,你比我还小呢!”
喜妹做了个鬼脸:“我是姑姑!”
刘大菊被内讧的姑侄俩给逗笑了,心痒难耐地又上手揉了揉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简单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她在这边说,林老太在那边骂街。
“夭寿啊!老娘咋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两个亲家啊!十里八村谁家也没有这样的道理,黑心肝儿媳妇和亲家合谋骗婆家的钱啊!何婆子你也是个该砍头的,老何家穷死了你就该带着一家人扎脖子!跑亲家家里偷东西算怎么回事啊!天杀的两个死婆娘还敢砸了老娘的水缸,今天你们要是不给我们老林家一个说法,老娘跟你没完!”
原来,今天这一出大戏,合该叫做——乌鸦遇上黑毛猪,都觉得对方黑!
夏达之前不是给林冬生夫妻俩谋了差事嘛,这年头在县里谋个好工作不容易,中间肯定要打通不少环节,林老头不愿意让亲家吃亏,就从公中出了钱让林冬生还给了夏家,分家之后这笔钱就等于是老两口和喜妹三人借给四房的了。
夏家那边喊的钱可不少,足足一百块呢!也就是林老头每个月都有补贴领,换做普通农村家庭,砸锅卖铁都不一定能一下子掏出这么多钱来。
本来呢,虽说钱是多了点,林老太也没觉得亏,能去县里当工人,以后每个月都能领到工资和各种票,前期投入多点也没啥。要不是老四媳妇那天急迫要钱的样子让她觉得很不爽,她早就偷偷找老四说这笔钱不用真的全部还了,把喜妹的那五十还了就行,他们老两口的五十就当给他了。
她在这一心为儿子儿媳筹谋,结果倒好,说好的走人情花了一百块,竟然是夏达媳妇和夏珍珍联合起来骗他们林家的!压根没花得了这么多钱!
要不是何招娣她妈听见了她们俩在屋里的对话,直接闹了起来,估计这事就这样被掩盖了,毕竟工作到手了钱也给了,谁也不会再去打听探问了不是?更何况,这种不能放到台面上的事情,就算有心去打听,也打听不出来啊!
当然,何招娣她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闹起来是想要封口费,跟夏达媳妇打架的过程中身上更是掉出了一大块花布,花布从林家院子里的晾杆上偷的。
狗咬狗,一嘴毛,两人一边打一边嚷嚷,把对方的那点破事掀了个底朝天。
林老太一回来就被满院狼藉和角落里破了的水缸气得不轻,从零零碎碎的话里总结出前因后果之后,更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捞起墙边靠着的棍子就加入了“战局”,把一截普通的竹棍耍得虎虎生风。
在一腔怒火的支撑下,林老太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要不是有人拉架的话,她估计能揍死这两个不要脸的臭娘们。
即便是没有继续动手了,她也没有放弃动口,噼里啪啦骂个不停,问候了她们两家的八代祖宗。
一时间,林家院子里一片狼藉不说,除了林老太精神气十足的叫骂声,就只剩下了一片哭声。
何婆子哭,她觉得自己委屈得不得了,拿亲家一小块花布怎么了?她还帮亲家揭开了老四媳妇娘家的丑恶面目呢!还不兴她提前拿点酬劳?
夏达媳妇哭,一哭自己的计划败露,二哭自己丢了大脸,三哭这两个乡下婆子打人太疼,四哭这场面没法收拾。
何招娣也哭,婆婆本来就不待见自己,这下一闹,往后怕是更见不着婆婆的笑脸了,而且娘家妈挨了打,下回见了她估计也得气不顺。
夏珍珍更在哭,暴露了计划,往后公婆丈夫能给她好脸色看才怪,娘家妈被婆婆按着打,为了护着各自的妈,自己也和二嫂干了一架,往后她还怎么端着城里人的架子!
相比之下,何家母女的损失还没那么大,一来打架没吃亏,二来,二房本来就不招二老喜欢,虱子多了不怕痒,再坏也就那样了。
而夏家母女俩就不一样了,打架吃亏了不说,还丢了最看重的面子,更严重的是,从中骗钱的事情一败露,迎接她们的必定是人财两失。
于是,何家母女的哭更多的是示弱,而夏家母女哭得格外伤心悲戚。
面对满院哭声,林老头额角青筋直跳,许久都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残局,最后见老妻骂得差不多了,才道:“老二和老四死哪去了?家里出这么大事还不知道回来!”
刘大菊:“让松娃去地里叫了,也该回来了。”
喜妹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赞自己直觉真准呢,还是该先同情自家爸妈三秒:该说不愧是书里的世界么?从家人到亲戚,还真没几个消停的。
从外头回来之后一直躲在角落里不敢现身的二妮看着院子里的惨状,更是心情复杂,她甚至开始怀疑:她真的是重生了?不是穿越到了另一个人身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在前世都是压根没有的事儿。
喜妹对二妮的怀疑人生不感兴趣,即便瞥见了她脸上奇怪的表情,也没有当回事。
对现在的喜妹来说,她只在意三件事:爸妈别气坏了,钱能顺利拿回来,以及,分那头野猪的时候他们家能多分点儿。
“妈,您别生气了,知道了总比一直被糊弄着强,让四嫂把钱拿回来就是了。”喜妹蹭到林老太身边,拽着她的衣角说道。
林老太被气的不轻,即便这时已经没有在打人骂人了,仍旧喘着粗气,叫人不禁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喘不过气来。
她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和伤心,揉了揉喜妹的小脑袋,用因为怒吼而有些嘶哑的嗓音轻笑道:“还是咱喜妹好,行,妈不生气,能把钱要回来,还生啥气啊。”
嘴上说着不生气,可她抚在喜妹头上的手都在轻微颤抖,明显是已经气伤了身。
喜妹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知道现在劝她回屋躺会肯定是不会被采纳的,只得快步钻进厨房倒了杯温水端给她,还端了几条板凳出来,安置她坐下之后,又招呼着林老头和前来劝架的刘大菊等人坐下。
“既然是二哥和四哥两家的纠纷,波及了咱家的东西,那就交给他们来处理就是了。”端茶送水之后,喜妹装作不经意地嘟囔道。
林老太突然心头一轻:对哦,她都把那几个臭小子分出去了,无论亲家是骗钱还是偷东西,都是他们自家的事情,关她什么事啊!
想是这样想,可见了满院的凌乱和那几个哭唧唧的婆娘,她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只不过,相比之前的气得手抖,她的怒火确实减了不少,而之前一直被怒气压着的伤心也就更加明显了一些。
刚听到整件事情的起始经过的时候,林老太的第一反应不是心疼钱和被损坏了的东西,而是,老四知不知道这事?
如果林冬生不知情,那她气一阵也就算了,儿媳妇和亲家做了这种恶心事,钱要回来,人好好敲打敲打,以后防着些也就是了。
可如果林冬生是知情的,甚至参与了呢?
她自认这二三十年从未亏待过这个小儿子,甚至,除了这回的分家以外,她处处都偏帮着他,不顾其他几房的怨言,一门心思固执地做着偏心幺儿的老太太。也就是喜妹出生之后,她怜惜老闺女身体弱,才将那一直朝他偏着的心略微偏向了老闺女,但也没有让他受过委屈。
他上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这个当妈的就死命干;他和夏珍珍好几年没生孩子,旁人的闲言碎语多得可以压死人,她就去撕那些人的嘴,直到别人再也不敢当面说闲话;别的孙子孙女她照应到能说会走就丢了手,而他家的进宝直到现在都还经常是她在照顾……
如果林冬生真的知情甚至参与了,林老太不敢想象,自己这么多年偏心了一个什么样的畜生。
跟老妻相处了这么多年,林老头一瞥见她脸上隐隐的伤心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低声道:“等老四回来了就知道了。”
耳聪目明的喜妹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句话,眉头微皱:要是四哥真的知情,那对爸妈的打击也太大了。
偏宠多年的小儿子帮着岳家来骗爹妈的血汗钱,搁谁身上都受不了啊。
林冬生兄弟几个回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围观的村民眼神怪异、窃窃私语,走时还整洁有序的院子像是台风过境一般,狼狈不堪,何招娣、夏珍珍妯娌俩抱着各自的娘家妈哭得昏天黑地,爸妈坐在板凳上满脸阴沉地在说着什么,一旁的喜妹也是眉头紧皱,满面愁容。
去地里报信的松娃只是说夏珍珍、何招娣带着各自娘家妈打起来了,没说具体缘由,更没提打起来是指把家里打成了这副鬼样子。
一时间,兄弟几人都愣住了。
跟他们一起回来的刘爱红和王月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这院子里摆着的不少东西可都是分到了他们各房的,只不过因为还住在一起,没来得及或者没必要往屋里放而已,这下全没了!还有那些正在晾晒的菜干,被七零八落地扔在地上,大部分都被碾进了泥地里,就算是捡起来也不能吃了。
王月是个顶顶抠门的,见状破口大骂道:“天杀的老婆娘哦!要打架不知道出去打啊!活该天打五雷轰的狗东西,竟然敢糟践粮食!你们赔我的野菜干!”
要不是顾忌为了一点野菜干打妯娌不太像话,她恨不得扑上去揍她们了,虽说没有扑上去,但如果眼刀能伤人,现在何招娣等人估计已经要血尽而亡了。
其他人若是知道她的想法,一定会忍不住问她:那你觉得为了一点野菜干对着妯娌和亲家破口大骂就很像话了?
林冬生眉头轻皱,走上前去要扶妻子和丈母娘起来:“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会跟二嫂和何家婶娘打起来?伤着了没?赶紧别坐在地上了,让人瞧了叫什么样子!”
林老太本来不想看他,生怕自己的猜想成了真,此时听见他对她们的关怀,忍不住冷笑道:“要不是她们打起来了,我也不能知道,原来我还有这么一个好亲家、好儿媳啊!真要说起来,还得谢谢何婆子才是。”
何招娣她妈立马接招,蹬鼻子上脸地接话道:“好说,好说,都是亲戚,用不着客气。真要谢的话,这花布就当做谢礼了,我不嫌弃礼轻。”
林老太对她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起来就瘆得慌:“谢礼?”
何婆子浑身一抖,被吓得屁滚尿流,麻溜地起身就跑:“……那啥,我家里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先走了哈。”
跟夏家母女俩搞出来的大事比起来,她偷个花布似乎都算不上事儿了,索性也没能偷成,林老太也懒得拦她,任她钻过人群跑了。
林冬生本以为是何家老婆子为难了珍珍和丈母娘,现在看来,倒像是珍珍她们做错了事?
他一脸茫然地看向夏珍珍,夏珍珍却心虚地避开了他询问的眼神。
他顿时心头一沉。
结为夫妻十来年了,正常状态和心虚闪躲,他还是分得清的。
他索性将疑问的眼神投向明显是气不顺的亲妈:“妈?”
林老太赌气地把头偏向另一边:“别叫我妈,我没你这个好儿子。”
林冬生苦笑道:“妈,您就可怜可怜我吧,我这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就要被您给赶出家门了,冤枉啊!”
林老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时也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冤枉还是假冤枉,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却也没有继续说戳心窝子的话了。
喜妹适时地站出来解释道:“何家婶娘偷了咱家的花布,还听见四嫂和夏家婶娘在屋里说,之前说的走人情用的一百块钱是谎报,实际没用到这么多钱,这才打起来了。”
“四哥,一百块钱这事你知情不知情?”
林冬生完全傻眼了,反驳的话不假思索便直接脱口而出:“我当然不知道啊!”
说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喜妹话里的意思,僵硬地扭头看向还在抽泣的夏珍珍:“……珍珍,这事是真的?!”
夏珍珍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就鬼迷了心窍、一口应下了娘家妈的提议,现在被婆家和丈夫逮个正着,还没法撒谎说没有这事,毕竟这一百块钱的事情是她们娘儿俩搞出来的,她爹夏达完全不知道这回事,撒谎的话,一问就全露馅。
就在她磕磕巴巴犹豫之际,她妈终于哭够了,估计是觉得反正已经丢了面子了,不如破罐子破摔,于是一把推开女婿,不管不顾地嚷嚷道:“是真的又咋了?帮忙办事了还不能拿点回扣?!”
“老夏不跟你们计较是他的事情,该有的规矩就得有。再说了,你们老林家日子过得抠唆,我女儿外孙回娘家连吃带拿的,不都是钱?我们拿点钱有什么不对?!”
林冬生被丈母娘理直气壮的样子给气笑了:“有拿回扣的规矩没毛病,可你也别拿了钱还摆出一副你就是在无偿帮忙的清高样子啊!你这是正常吃回扣么?你这分明是在坑蒙拐骗!还有,你只说珍珍进宝回娘家连吃带拿,怎么不提我家送去的粮食和山货呢?!”
怼完丈母娘,接下来就轮到了妻子夏珍珍:“夏珍珍啊夏珍珍,我林冬生倒真是看走了眼!我之前怎么没瞧出来,你心这么黑胆这么大呢?早知道你有这本事,我一个普通泥腿子哪敢娶你啊,哪天被卖了都还不知道呢!”
他是真的气大发了,怼完还不算完事,直接拽着她们娘儿俩的胳膊就把她们往院外扔:“你们这样会算计会扒家的大佛我林冬生供不起,滚回你们夏家去!”
一手一个把她们扔出去之后,林冬生低着头傻愣一会,才蹲到林老太和林老头边上,颓唐地说道:“妈,我是真的不知道还有这茬……我想不明白,珍珍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他的辩驳显得有些苍白,态度却真诚得很,让人不自觉地就是开始相信他是真的不知情。
林老太心里好过了一些,别扭地回道:“觉得老娘的钱好骗呗!”
“说起来,还是得怪你爸!要不是他说不能让亲家吃亏,一副大包大揽要多少给多少的架势,那娘儿俩也不一定敢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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