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同学,别走啊,你们不是等着抽签吗?我们也是,反正闲着,大家聊聊呗!”麻子大妈挡住了她的去路,语速相当快,叭叭叭跟放炮竹似的,唾沫星子乱飞。
陆晴川想起来了,她叫苗大白,是莫宝珍的亲娘,想必刚才就是跟陈小凤聊下放的事。
陈小凤对她印象不错,“川川,想不到宝珍跟我们是校友呢!如果能分到同一个地方就好了。”
等着她照应?还是算了吧!这母女俩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还是少招惹的好,“凤姐姐,抽签凭运气,等结果出来了就晓得了。我们去那边坐。”
“那个,晴川,等等!”莫宝珍把散乱的头发拨到耳朵根后,露出一张圆圆的大饼脸,“晴川,刚才在食堂前的那位满脸稀巴烂的男人是你亲戚吧?”
会不会说话啊?你妈才满脸稀巴烂呢!陆晴川很不悦,“怎么了?”
莫宝珍拉着陈小凤的手,眼巴巴的说:“是这样的,听说一个女孩子下放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当知青,很容易被坏人欺负的。我和小凤很投缘,咱们又是校友,想跟你们去一个地方,大家也好有个照应。不晓得能不能麻烦你那位亲戚帮个小忙?”
呵呵,就说嘛,怎么这世突然讨好起她来了,原来是看到了食堂前的一幕,想找她开后门。也是,有哪个当知青的不想分个离城市近、环境又好的好去处?陆晴川瞟了陈小凤一眼。
陈小凤也不由得一惊,本以为在这里接交到一个不错的朋友,想不到是利用她接近陆晴川,让开个后门。幸好没对她透露什么,否则李大伯都得受连累,她微微摇了摇头。
陆晴川明白了,矢口否认道:“你们弄错了,我亲戚来办他自己的事。上山下乡是响应主席的号召,是神圣的革命工作,根本不存在走后门一说,要不然我们也不用在这里等啊,是吧?”
莫宝珍原本信心满满,却被拒绝了,硬生生把圆脸拉成了驴脸,“可是,在食堂前,我明明听到小凤跟那个女人道谢啊!”
观察得挺仔细的,陆晴川不紧不慢地说道:“她帮李大伯办事,我们道个谢不是很正常吗?”
一听说走后门的事没戏,母女俩的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变。莫宝珍烦躁了扭动了几下身子,“以前马南湘时常说她们家后台硬,谁晓得是吹牛啊?装什么装?真不要脸!”
麻子大妈用鼻子哼道:“我都说嘛,那么个满脸稀巴烂的人有什么能耐?你偏偏不信,白磨了半天嘴皮子。”
“站住!”陆晴川俏脸上挂了一层冰霜,开口闭口就是“满脸稀巴烂”,难道她从来不照镜子的吗?那么大一个个的麻子坑,都能塞得下黄豆了。
见陆晴川脸色不好看,莫宝珍以为是她装富被戳穿了心情不爽,对着她翻了翻眼皮子,没有瞳仁的白眼珠子着实瘆人,“又怎么了?”
“道歉!”陆晴川的语气不容置否。
麻子大妈狠狠啐了一口,“哼,道什么歉?凭什么要我们道歉?”
“就凭你们污辱李大伯。”如果他们说的是她,陆晴川不会这么愤慨,李大伯为了人民的幸福生活抛头颅洒热血,他得到的应该是尊重、敬仰,而不是鄙夷。要不然,还有谁愿意当兵呢?“李大伯的脸是在抗美援朝时被炮弹炸坏的,你不应该这么说他,所以要道歉。”
这母女俩跟她接近是想利用她,如今见她没有利用的价值,自然不拿她当回事。一个15岁的黄毛丫头,想跟她们斗,还嫩着呢!
“当兵就了不起啊?人又没炸死,脸烂了还不让人说?”麻子大妈撇撇嘴,莫宝珍也把头昂得高高的,跟她那个满嘴喷粪的亲娘一副德性,“就是!”
陆晴川的大眼晴里喷出两团火来,“有种再说一遍!”
麻子大妈双手叉腰,扯着大喇叭嗓门嚎道:“大家快过来看呀,她们走后门!”
陈小凤吓得冷汗直冒,今天在公社等抽签的,几乎都是想走后门又无门可走的。人的心理就是那样,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拼尽全力也不能让旁人得了去。麻子大妈这么做不过是想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她悔不该搭理她们。
与她恰恰相反,陆晴川倒巴不得麻子大妈多喊些人来,看看到时候下不了台的是谁?
没过多久,她们周围挤满了人。
第三十七章 不知天高地厚的母女
“谁走了后门?下个放都好意思走后门,还要不要脸啊?”说话的是个戴眼镜的小愤青,满嘴的仁义道德。
他的话很快引起了共鸣,甚至有人要求带陆晴川她们去工作组,让把她们下放到条件最差的地方去。
麻子大妈得意洋洋地晃动着身体,像只炸毛的公鸡,她们没能力走后门,也绝不允许别人走后门,她指着陆晴川,这丫头太嚣张了,绝不能让她有好果子吃,“走后门的就是她!”
陆晴川阴在心里笑得门牙都快打飞了,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啊!她偷偷对陈小凤使了个眼色,让她趁乱离开这里。
在围观群众的强烈要求下,陆晴川进了工作组办公室。
小愤青义正言辞地陈述她的罪证,莫宝珍母女俩不时地做些补充。
陆晴川则一言不发,等大家录完口供,按了拇指印,她才不慌不忙地问道:“同志,如果他们诽谤我、污辱退伍军人会有什么后果?”
这个黎同志正是李大伯请去调查陆文忠事件的那位黎永昌,虽然跟陆晴川接触就那么一回,不过对小丫头的胆识很欣赏。况且上回被丛中笑战斗队打压了下去,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因此,这次他绝对不会让陆晴川吃亏。
“只要情况属实,光污辱退体军人这一条,就得进去关上一段时间。”
大家都懂的,“进去”是指坐牢。黎同志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口供,问道:“你们确定要告这位小同志吗?”
小愤青有些吃不准了,坐牢会记录在案的,这可是人生的污点,一辈子都无法洗清。他仔细掂量了一番,讷讷地说:“同志,我告的只是这位女同志走后门,与退伍军人的事无关。而且走后门也是她们告诉我的。”
古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小愤青害怕得想缩头了,莫宝珍两母女仍不知死活,麻子大妈破口大骂他是个怂货,钻女人裤裆都不够格。
气得工作组的敬同志重重一把掌拍到办公桌上,“当这里是菜市场啊?都给我老实点。”
说着,转头问陆晴川,“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陆晴川一点也不怯场,点点头,“有。”
得到黎同志的首肯后,她娓娓道来,“同志,我没有走后门,不信你去查,这次下放的人员中,肯定没有我的名字。”
黎同志打电话让总机接通了一个号码,“老万啊,我是工作组的老黎,麻烦帮我查查这次下放的人员中,有没有一个叫陆晴川的?好好,我等你回信。”
莫宝珍母女幸灾乐祸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陆晴川,谁让她不肯帮忙开个后门呢?这下惨兮兮了吧?
为了让她们多开心一阵,陆晴川很配合地苦着一张脸,好像大祸临头了。
那头终于复了电话过来,黎同志只简短的说了一句“我晓得了”。挂了电话,他的视线在四个人身上扫视着,最后停在了麻子大妈身上,“这件事已经查清楚了,陆晴川的名字没有出现在下放人员中,说明你们一派胡言。”
小愤青双腿一颤,瘫坐在地上。
“怎么可能?”麻子大妈不知死活地争辩着,“同志,我跟你说,如果查不到她的名字,肯定是那个满脸稀巴烂的人做了手脚。”
都什么素质的人啊?黎同志不客气地质问,“你是在怀疑我们工作造假?”
莫宝珍撅着厚厚的双唇,阴里阴气地答道,“不排除这个可能啊,大家不是说了,官官相护吗?”
这个花样作死得点个赞!陆晴川没时间跟她们耗,时间不早了,陈小凤的去处应该也定下来了,她接着说另一个问题,“黎同志,她们口中那个满脸稀巴烂的人,是我未婚夫李远征的大伯,他在抗美援朝中受伤,脸炸坏了,左耳也失聪了。正是在那场战役中,他的爱人难产,大人孩子都没保住。”
工作组的两位同志肃然起敬,军人付出得太多了。
“没错,他们应该得到尊重,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这么美好的祖国。”黎同志说完,转向了那对母女。
看到两名全副武装的年轻武警进来,麻子大妈慌了神了,“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吗?本来那、那退伍军人也没死啊!”
“哦,听你的口气,你还巴不得人家死啊?”黎同志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武警将她们带走,为这事都折腾了两个钟头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至于那个小愤青,主要还是看陆晴川的态度了,“小同志,你认为他值得原谅吗?”
陆晴川不过是要教训一下对军人不尊重的莫宝珍母女,刚才小愤青一直在跟她道歉,她不想为难他,“算了,是一场误会,现在误会解开了,我原谅他了。”
这又是坐牢,又是武警,没把小愤青吓傻。正在他绝望之际,听到陆晴川的话,整个人惊喜万分,不停的道谢。
莫宝珍母女腿都软了,任由武警拖着她们出去。
“等一下!”来的是李大伯,想必他是知晓了原委才匆匆赶来的。
“哟!老李来了!”黎同志赶快搬了椅子过去,其实他也很茫然,不晓得该如何处置这俩母女。不关押一段时间吧,更不知好歹,关押起来吧,是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好像处罚又重了点。老李来得刚刚好。
两位武警同志放开人,对着李大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齐声喊道:“将军好!”
李大伯退伍之前官衔已经中将,他给武警同志回了礼,烱烱的目光扫向莫宝珍母女。
哎呦,我的亲娘,将军那是多大的官呀!这回死定了!眼看着麻子大妈要跪下去了,陆晴川手疾眼快,扶她坐在椅子上。
第三十八章 城西招待所
虽然李大伯退下来了,但背后不晓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巴不得他犯点错。若是这对母女跪着求饶,给那些好事者打探去了就不得了了。
紧接着,陆晴川又把莫宝珍扶了过去坐下,便安安静静地站到了一旁。
李大伯满意的点点头,给了十来分钟时间让母女俩缓口气。
“我这张脸很吓人吧?”尽管李大伯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把不知天高地厚的母女俩吓得直哆嗦。
“将军在问你们话,听不到吗?”见她们半天没回应,一名武警开口了。
麻子大妈畏畏缩缩的瞟了一眼李大伯,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舌头都打结了,“吓人,不不,不吓人!”
莫宝珍缩成一团,大气不敢出。
“大妹子,小丫头,战场上比这吓人多了,”李大伯的脸看不出表情,但语调深沉凝重,“一场仗打完,胳膊、腿飞得到处都是,很多战友到最后怎么拼都拼不完整,只好挖个大坑,全部埋在一起。”
办公室里安静得连掉根针的声音都听得到,大家被深深地震撼了。陆晴川的思绪飘忽不定,千里之外的远征哥哥,不会正在硝烟弥漫的战场吧?
麻子大妈大张着的嘴终于合上了,“大哥,对不住,我错了。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平时这么说话说习惯了。”
“将军,”莫宝珍勾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我也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大伯爽朗地笑道:“知错能改就好。小丫头,你是叫莫宝珍吧?”
听将军喊她的名字,莫宝珍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惨了惨了,将军已经将她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不会是要送她去坐牢吧?“是、是的,将军!”
她紧张过头了,陆晴川担心这样会影响大家对李大伯印象,于是上前握住了她战栗的手,“宝珍,李大伯说过,知错能改就好,证明他已经原谅你们了。他是很好的人,不会为难你们的。”
川川这丫头就是聪明!李大伯不愿母女俩的心总悬着,说出了后面的话,“抽签的结果出来了,你被下放到湘省的一个叫落烟坪的地方。”
原来不是要她的命啊!莫宝珍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感觉人活过来了,“多谢将军。”
“你别谢我,这是抽签抽到的。我特地帮你打听了一下,落烟坪很不错,民风淳朴,在那里保证没人会为难你。”
果然还是落烟坪!现在每每听到这个地名,陆晴川就感觉心里堵得慌。不过,她记得前世没有在公社遇到落烟坪的人,那李大伯是向谁打听的呢?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自己太敏感了,反正她不会再去那里,管李大伯遇到了谁呢?
“将军,谢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麻子大妈一边道谢一边拱手作揖,动作滑稽得活像只蚂蚱,把众人全逗乐了。
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十二点,黎同志他们该下班了,李大伯一行人告辞出来。
莫宝珍主动拉住了陆晴川的手,刚才生死一线,陆晴川没有落井下石,这让她很意外,所以想交个朋友,“晴川,今天是我和我妈不对,我真心的向你道歉。”
这母女俩也就是横了些,没有什么花花肠子,而且能知错就改,人生那么长,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陆晴川笑了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年轻人,不要计较太多。”
她的大肚量让莫宝珍又惊又喜,小心谨慎地问道:“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剩下的话在陆晴川心里,她们只可能是很普通的朋友,因为她们不是同一类人。
攀上了将军的亲戚做朋友,高兴得莫宝珍一蹦三尺高,摇晃着麻子大妈的手臂,不停地说:“妈,我和晴川是朋友了!”
陆晴川急着知道陈小凤的去向,找了个借口把她们打发了。
“丫头,凤儿的事办成了,”离公社很远了,李大伯见周围没什么人,开口说道,“就在云市白河县的南竹生产大队。”
陆晴川开心得不得了,南竹生产大队她去过,隔云市不到三个小时的车程,有一个红砖厂、一个水泥厂,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让那边的老百姓都吃得饱、穿得暖,压在她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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