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不喜欢那地漫天飘絮的人多了去,柳煦儿见公主兴致缺缺,也不敢强求。
安晟今日对她的身份摸过底,心中有了一番计较。等到梅兰菊竹陆续回来就座,就会发现她们主子对柳煦儿的态度好转不少。虽说之前也不坏,但现在却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两人之间散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感。
你瞧,两人挨得可近了。
趁着柳煦儿出去帮兰侍官端山楂茶,梅侍官悄悄凑到主子身边:“殿下,刚刚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发生了……?”
安晟斜她一眼:“龌龊。”
“……”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龌龊了?
梅侍官无言以对。
菊竹姐妹也凑过来一起说悄悄话:“梅姐姐你这就不懂了,难道你没有发现小煦儿软呼呼的模样跟碧雪很像吗?”
“殿下定是睹人思旧,把她当碧雪了。”
柳煦儿捧着山楂茶小心翼翼推门入屋的时候,恰好听见这句话。她愣愣抬头,瞥见公主身遭围满了人,已经没有了她原来的位置。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的那个名字,柳煦儿不久之前已有耳闻。正好公主闻言抬眸,似乎是针对那句话对柳煦儿上下进行了一番评估,颌首说了一句:“确实是像。”
这句话就像根刺,没来由扎得柳煦儿心里不太舒坦。她抿唇假装无事发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几碗山楂茶下肚,众人该歇也都歇够了,屋内重归平静,只余下不时磨墨翻纸的声音。
不知不觉一天的时间渐去大半,这时门外传来动静,很快有宫人进屋通报称:“启禀公主,大理寺奉令搜查各宫内苑,来人正于宫外候见。”
第23章 醋了 公主:她指望那姓邢的棺材脸却不……
黑蝎事件发生之后,大理寺奉令搜查各宫内苑,一连数日紧锣密鼓,今日终于查上了缀华宫。
众人面面相觑,慌手慌脚收起摊开一桌的抄文,唯有安晟镇定自若,不慌不忙抚平裙面并不存在的褶皱,起身准备接见来客。
她一动身,柳煦儿也跟着动。安晟侧目投来狐疑的视线,柳煦儿腆着脸说:“也不知道是不是邢大人来了。”
“你想见他?”安晟扬眉。
迟顿的柳煦儿罕有地嗅出公主蕴含在冷眉之下的一丝不悦,没敢说她想去补一句上回没道完的谢:“上次邢大人说会帮我继续留意落井女尸案,我想问问看最近有没有什么眉目。”
安晟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理由,领人出去接见来客。
出乎意料的是,奉命上门的并不是她们以为的邢严。来人是位年过中旬的大理寺女官,她与之前见过数面的方寺正分属左右,各司其职,搜查内宫主要由她来负责。
“……我等唯恐惊扰公主清静,只是皇命难为,下官定会命人速战速决。”这位长公主一进京就把秦家国舅给拉到城楼上挂了半天,前几日又在接风宴上大发神威,放眼上京无人不知她的厉害,郑寺正端得分外客气。
“例行公事而己,本宫理解。”安晟不紧不慢地呷茶:“不知调查进展如何了?”
郑寺正叹息:“目前虽有嫌疑锁定,但我大理寺讲究证据,尚不敢妄下定论。”
“哦?”这话似是挑起公主的兴致:“大理寺锁定的目标是何许人?”
郑寺正欲言又止,安晟拍案:“难道张大人认为本宫会是那种乱嚼舌根胡生事非之人?”
“公主自然不是那种人。”就算是,郑寺正也不敢在当事人面前点头,“其实此事疑点颇多,从各方面调查结果来看,我寺认为极可能是有人妒羡梁嫔荣得圣宠而所为的下作手段。”
这话说了等于白说,近日宫中讨论最多的可能正是后妃争宠之说。只是当夜皇帝完全属于临时起意才翻了梁嫔的牌子,若是圣眷,这位远不及前阵子大摇大摆上缀华宫闹的那一位,怎么就这么巧皇帝临幸当晚就碰上了这一出阴谋?
郑寺正神情隐晦:“不瞒实说,大理寺锁定的目标人选……”
“是宝露宫的那一位。”
都说人红是非多,宝露宫的小秦妃是个中佼楚。
这位入宫以来圣宠不衰,即便前些日子因为跑到缀华宫闹事而被皇后禁足略略杀了几分气焰。但那夜接风宴上皇帝双眼时不时流连在秦家姐妹那一席,足见小秦妃在皇帝心中魅力不减。这对后宫诸妃而言无疑是极大的冲击,多少人盼着她能赶紧下来,今日就有多少人踩着她的背说她的不是。
关键是,小秦妃出了名的刁钻任性不计后果,她还真像是敢干出这种事的人。
而今梁嫔被黑蝎所伤,险些波及皇帝性命,此事非同小可,大理寺介入调查,足见帝后的重视。若这事真被判在了小秦妃头上,那这出戏可就有得瞧了。
安晟细细品茗,不置可否。
她刚进京不久,宫里大大小小的人与事几乎扯不到她头上来,所以即便今日大理寺奉命搜查,也只是例行公事的走走过场。
至于黑蝎伤人究竟是不是小秦妃所为,安晟并不着急追根刨底,端看大理寺接下来将怎么查。
搁盏之际,安晟顺着余光瞥见侍立在侧的柳煦儿,那张脸上没有好奇,反而因为今日来人不是预想中的邢严而悄悄开起了小差,眼神空得别人能够一眼望尽。
安晟眸光幽幽一掠:“还记得前不久缀华宫内牵出一起井底女尸的命案,大理寺查得怎么样了?”
这话惊醒发呆的柳煦儿,她扭头朝公主看来。郑寺正也没想到公主竟会过问这遭:“有关那起案子,由于是内宫私事,目前正转移至宫正司的手中,听说还有待查证……”
“宫正司?那桩案子之前明明是大理寺在查,何故半途转交宫正司?再说本宫上回去过一趟宫正司,那些个酒囊饭袋岂能与办事精细的大理寺相提并论?”安晟语气一沉:“究竟是你们大理寺认为本宫宫里的事无须上心敷衍了事,还是你们大理寺办事不利且无能?”
面对公主汹汹问责,郑寺正哪还敢答其实是大理寺嫌案子太鸡毛蒜皮打算直接交由宫正司去盖棺定论?“怎么会?只是近来宫里的事太多,我大理寺的人手确实抽调不足……”
眼见公主周身气压越来越低,郑寺正连忙补充:“但大理寺向来有案彻查有疑必究,不到真相大白绝不放弃。尤其我们邢大人处事观察细致入微,他对本案也极为上心,其实这桩案子我们大理寺是打算联合宫正司携力调查,相信很快定能还公主殿下一个真相大明。”
又是邢严,怎么哪哪都有他?
而且安晟发现只要一提邢严,柳煦儿就来精神,她心下嗤声:“但愿不会让本宫失望。”
郑寺正生怕继续聊下去公主还会抛难题,正好手下进屋禀报,她寻了由头出去监工。
安晟懒得作陪,让梅侍官随同而去。虽说只是走过场,但大理寺办事确实细致,几十车从宫外运来的宝箱被一一搬出来,正好翻出几大箱的佛文录抄。
郑寺正盯着扫了几眼,同梅侍官笑说:“公主乃有大孝之心,太后娘娘定感宽慰。”
梅侍官神情自若:“好说好说。”
郑寺正走后,柳煦儿立刻卸下浑身不自在,满眼好奇:“公主怎么突然提起那桩案子?”
“提不得?”安晟支颐对上柳煦儿的眼,仿佛险些被推下井的当事人不是她一样。
柳煦儿摇晃脑袋,她思来想去,决定先不告诉公主大理寺真正的决定以及爹爹劝诫她全心侍奉公主,而别去招是非:“我之前已经遇过邢大人,他说会帮我继续留意的。”
安晟突然来气:“你指望他帮你留意案情,怎么不指望我为你出头?”
柳煦儿言辞匮乏:“可我毕竟只是下人……”哪能指望主子为她出头呢?
“你再说一遍?”安晟声音徒然一冷,吓得柳煦儿搅着手指,抖着小脸:“我、我指望公主的,指望您能不嫌我惹麻烦、我肯定乖乖的。”
安晟被她一句‘乖乖的’给整得没了脾气,胡乱揉搓她温软的发心:“那你要乖乖的听话。”
柳煦儿碎碎点头。
安晟瞅她,又约法三章:“还有不许再提邢严。”
柳煦儿不明就里,在她变脸之前立刻把脑袋点下去:“再也不提了。”
安晟这才将支起来的身子软回美人榻里靠,柳煦儿凑过来想给她捶背。但是腰背是公主敏感的软肋,轻易不给碰,柳煦儿唯有退而求其次给她捏肩,时不时眺望门外:“您说她们会不会发现我们的佛文是临时抄的?”
“不会。”她们抄了好几天,最早抄好的全摆在前面,并且是由安晟亲笔誊抄,就算真拿回去细细研究,也未必能瞧出端倪。
这正是当初安晟不睡觉没日没夜赶抄的原因,如果连大理寺都忽悠不过去,那么接下来还会有人来探她的底细。
柳煦儿小心翼翼呼出一口浊气,然后很快乐地发现:“她们检查完了以后我们是不是不用再抄了?”
“不,还要继续抄,抄到填满所有的箱子为止。”安晟其实也抄烦了,偏偏话是自己放出去的,不坚持不行。
柳煦儿小脸灰白,气若游丝地鼓励说:“没关系,我陪您抄到全部抄完为止。”
安晟颦眉看她丧气的脸,心里最后那点气泄没得无影无踪:“好,你陪我抄经,等过几日我带你找乐子去。”
柳煦儿仰起精神小脸:“去哪找乐子?”
安晟勾唇:“出宫找乐子。”
第24章 花笺 送笺宫人顺着落英长廊徐徐而入,……
今科三甲出来了,那日身骑白骏配红花,一路从京门游过东大街。皇帝大设琼林宴,畔柳湖堤又一次聚满新科举子,咏柳新赋一夕之间广为流传,良诗金句或在各大书院进行又一次品鉴,或被记在花笺上送入高官贵胄各家贵女案头前。
春日绚烂,又是才子佳人成双对的大好时节。
今年有好事者将新科举子所作诗赋誊抄附录呈送内宫,于是昭燕宫里得了一份,缀华宫也得了一份。
送笺宫人顺着落英长廊徐徐而入,被引向一座临水的榭台。
朱槛衔过半面水影,时有嬉声荡入耳中,送笺宫人抬眉眺来,只见公主凭栏乘着东风,她的眉目被水天相接的朦胧所晕淡,勾勒出一道美如画的风景线。
一阵乱风将轻如薄烟的萝兰纱帛吹了出去,仿佛下一秒即将飞出天外,看的人只恨不能立刻扑出去将乱飞的纱帛为她收回来,博取佳人悸动的芳心。
但送笺宫人没有动身,已经有人凭借位置优势眼疾手快地伸手揪了回来。
这时送笺宫人才发现到榭中原来并非只有公主一人,只因公主的存在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等走近细看,亭中石桌正摆开一场棋局,黑子居多白子不足,恐怕即将揭晓胜负。
“公主,您的纱帛差点飞走了。”柳煦儿一寸一寸捋回来,兴高采烈朝公主说:“还好我给您捞住了。”
安晟单手支在朱槛上,垂首尽是慵懒之态,淡淡睇她一眼,却没有去接失而复得的‘累赘’,而是随即抬眉,扫向亭外的不速之客:“有人来了。”
背对来人的柳煦儿往回瞅,后知后觉发现:“红绣姑姑。”
前来送笺的宫人是凤仪宫的掌事大宫女袁红绣,当日安晟公主初入宫闱遭小秦妃闹事,正是红绣奉皇后之命来善后的。
既是打过交道的熟人,还是皇后身边亲信,故而能被梅侍官领到此处。
红绣勾起浅笑,给公主见礼:“奴婢打扰公主雅兴。”
“无所事事的消遣而己。”安晟命人奉茶,低头过一眼盘面:“你下好了?”
话是对柳煦儿说的,彼时红袖添香,她端正坐得像个临考的书生:“好了。”
安晟执起一枚黑子,往棋盘上的空位一戳:“轮到你了。”
原以为还有一丝挽救余地的局势再次扭转,柳煦儿的小脸又垮了回去。安晟这才满意地搭理候等一侧的红袖:“这丫头初学,脑子总是拐不过弯,得让她慢慢地想。”
“没想到煦儿还会下棋。”柳煦儿虽然低调,但她背后的柳公酌却一点也不低调,更何况不久前公主才为她把宫正司给搅了一遍,红绣理所当然不会不识她。
令她意外的是此情状似柳煦儿在陪公主下棋消遣,细看实则是她在公主的指导下一步步学着下棋。
堂堂长公主殿下,教个小宫女下棋?
安晟不置可否:“本宫身边的人哪个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闻言的柳煦儿嚅动嘴唇,偏头想要解释什么,被公主驳回去:“专心下你的棋。”
她只好捏着白子继续努力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