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鲶鱼吧,姜琰琰还越看越熟悉,只是白浪翻滚,看不真切,姜琰琰换了个方向又看,扭头就对闻东:“水沟里的那条鲶鱼!”
闻东点头:“我说带着他一起修功德,人家开心得尾巴乱甩,哪像你……不知好歹。”
得,合着她就不该问。
姜琰琰挪开眼神,困得直打哈欠,瞧着闻东倒是精神,闻东是老鸟成精,不眠不休,姜琰琰比不得。
姜琰琰瞧了四周,也就一张薄毯,还搁在闻东的手边,去拿还得和闻东示意,姜琰琰懒得麻烦,卧着自己软乎乎的包袱准备在眯个觉,刚落下眼皮子,闻东那碎碎私语就和老太婆念经似的:“这么早就睡,这还没到十点呢,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年轻人要有年轻人的样子,你瞧瞧阿毳,在船板上就玩得很有气势。”
“早上来的路上,听说,那案子有结果了?挺快的啊。”
姜琰琰耐不住,噌地一下坐起身来,盯着闻东好一会儿,掏出手指头就给闻东算:“昨晚我做了什么是吧,装梅花仙姑给袁老爷子托梦,让他去挖坑;扮春柳去吓唬尚修勉,让他写认罪状;偷偷给杜秋明塞纸条子,让他赶去警察署;对了,在此之前,我还去开解了一下袁枚,生怕她心里不舒服,反而被她嫌弃了一通。”
“还有,”姜琰琰死盯着闻东的眼睛,火.辣辣的目光烧得人心头发慌,“替您这位半神送信,算吗?”
这个“算吗”说得很讲究,又轻又扬,看似不经意,背地里却藏了一百句骂人的话。
“我就不懂了,”姜琰琰继续抱怨,“你帮老曹写推荐信就写呗,写完直接让阿毳送过去,或者留给小洋楼的管事,让老曹来取就是了,非得放在我家,还非得让我来拿,还非得和我爷爷说,我能不听我爷爷的话吗?一晚上,我忙得脚不沾地,末了还得去您老人家那儿取书信搁家里,又不是写给我的推荐信。”
闻东微微偏头:“你想要的话,我也是可以给你写的,只是你淡泊名利,不喜欢警察署那些官职俸禄。”
“那……半神可太不了解我了。”姜琰琰双手交叉,“官职我是不稀罕,俸禄,还是可以有的。”
片刻的宁静,闻东语气愈发悠然:“所以,这案子总得来说,还是你破的。”
姜琰琰也不推诿:“不然呢。”
“不过你做了很多份外的事。”闻东细分析,“可如果单独看春柳这件事儿,沈眉只是属于人口非法买卖,罪不至死,尚修勉也只能说是作风不.良,再加上一条杀人未遂,按袁家的身份和地位,也不是不能摆平的事儿,直接凶手是那个养蛊人,可人家早就跑了。”
“半神到底想说什么?”姜琰琰挑眉。
闻东说:“我的意思是,严格来说,沈眉和尚修勉罪不至死,你知道为什么都说法网恢恢吗?”
姜琰琰摇头。
闻东继续解释:“为什么不说法布恢恢?法盖恢恢?”闻东伸出两根手指头,弯曲一比,像是悬空扣了个洞,“因为网是有孔的,法网恢恢,既然有疏,总会有漏网之鱼,一网子下去,只能兜住大鱼,跑了虾米,这是你看不得的,你自以为活得久,看得透,实际上,世俗得不得了,但凡有你看不下去的事儿,你都想着办法要去摆平。”
“沈眉和尚修勉,在你心里都不是无辜的,沈眉手上太多人命,你费了这么大的手段,无非是想拉眉姐下水,送尚修勉进局子,你让袁家老爷子挖出蛇形梅旁边的衣物,是为了把事情闹大了去,你自认警察署断案,给不了你想要的公正,不能真的为春柳伸冤,你想把真相一层一层剥开给大家看,你想让大家知道,有些巧合绝非偶然,实属人为。”
闻东说完,眼神挪向姜琰琰,目光像是飘在姜琰琰的头顶,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心中却在揣测,他说了这么一通话,按照姜琰琰的性格,接下来,应该要有这么三种反应。
——先是死不承认。
姜琰琰昂昂头,眼角自然下弯,藏着骄傲,可嘴上倨傲得很:“半神说得挺有道理,不过我的形象素来不是这么光辉的,我不像半神,始终把人间正义放在心中,我的目的很简单,找到真相,修个功德罢了。”
——然后是略微感动,指不定还要哭上一场。
——最后可能会发现一些蹊跷的事儿。
姜琰琰忽而盯着闻东:“不过,半神足不出户,怎么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
咳,这小姑娘直接跳过了第二步。
姜琰琰瞧着闻东,愈发狐疑,手顺着自己的腰身就开始摸,摸完外面一圈儿又开始蹭脖子边缘,这别是给她贴了什么符咒。
闻东干咳了一声:“姑娘家的,在我面前这样松衣领子,不合适吧。”
“竹中窥!”姜琰琰手指头一戳,抵着闻东的肩头,闻东低头看,小姑娘的手指头用力得很,指尖儿都憋成了猪肝红。
“取出去!”姜琰琰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不用。”闻东没否认,“你体质太阴,之前我埋过一个竹中窥,不到一天就被你克死了,导致我还得再埋一个,你身上这个,应该差不多也断气了,竹中窥金贵得很,你这体质很挑啊,不克对的,专克贵的。”
姜琰琰摇着头:“半神还真是老奸巨猾,恬不知耻啊。”忽而扭头,眼神和下刀子似的,刷刷地往闻东身上砸,“所以,当时在河西茅草屋旁边,你摸我的头,是在埋竹中窥?”
闻东没说话,抿嘴看着竹篾篷外头的绿水青山。
江水悠悠,除开耳边有个小姑娘在聒噪,其他一切都很好。
姜琰琰愤怒了,什么“半神摸头,百毒不侵”,都是骗人的,她壮着胆子跳进密室,就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有闻东的光辉罩着她。
“那……万一我当时信了,在密室里头撒丫子跑,傻乎乎的一通乱摸,蛊虫入体,出了事,怎么办?”姜琰琰据理力争,“我爷爷可是会心疼的。”
闻东:“有我在,怎么会让你出事?”
“那我洗澡的时候。”姜琰琰不敢多想。
闻东:“我没那么无聊。”说完,眼光又看向竹篾篷外的风光,阿毳还趴在船板上玩水呢,那鲶鱼精也是个好脾气的,瞧着阿毳喜欢玩水,时不时用尾巴掀点儿小浪花,这两人倒是和谐,不似竹篾篷里,剑拔弩张的。
姜琰琰气得起身,撩开帘子上了船板,用脚上的黑布鞋轻轻踹着阿毳的草鞋底:“半神喊你,你进去,让我躺这儿。”
阿毳扭头看到是姜琰琰,本能地汗毛倒竖,乖乖地缩回竹篾篷里,问闻东:“先生你喊我?”
闻东:“没有。”
阿毳挠头:“那姜家姑娘她……。”
闻东瞧着姜琰琰蹲在船板上的背影,小小的身板,江风朝着姜琰琰的刘海儿一顿乱吹,看着有些凄凉。
闻东:“她知道了竹中窥的事儿。”
阿毳倒吸一口凉气:“那先生上次不小心瞧见姜家姑娘洗澡的事儿……。”
姜琰琰一回头,瞧着闻东正掐着阿毳的脖子,虽没用力,可阿毳脸已经吓得惨白。
外头风大,姜琰琰也没听太清,可闻东在她身上埋竹中窥的事儿,她记下了,搁自己心头的账本里画了满页的“正”字,一个笔画一个债,闻东始终都是要还的。
闻东缓缓松开阿毳的脖子,脸色不大好,像是刷了一层红油漆,红得见底儿:“还乱说吗?”
阿毳乖乖点头,反应过来,又拼命摇头,弱弱地问了一句:“先生是故意让姜姑娘知道的?”
瞧着闻东目光刷刷掀过来,阿毳立刻又解释:“我的意思是,若是先生不主动说,凭先生埋竹中窥的本事,姜姑娘也发现不了啊。”
闻东看着船板上的姜琰琰,小姑娘蹲得腿麻,换了个姿势,双.腿抻直了摊在船板上,又细又长,俩胳膊搁在背后撑着上半身,昂着头,闭着眼,在晒太阳,瞧着挺悠闲,不像是刚才生气的样子。
闻东双指弯曲,钩子一样地指了指姜琰琰:“我就是要告诉她,我盯着她呢,她和她爷爷俩人捣鼓的那些小心思,我全知道。”
阿毳:“先生不怕姜姑娘生气?”
闻东胸有成竹:“她心虚,生不了多大的气。”
下午的时候,忽而下了一场雨,太阳还挂在西边暴晒,稀稀落落的雨点就落下来了。
盛夏的太阳雨难受,水滴还没落就被蒸腾上来,熏得人脸发红,浑身发热,阿毳撩开帘子喊船板上的姜琰琰进去,姜琰琰头也没回:“不去,淋点雨舒坦。”
阿毳又说:“是先生说篷里太热了,让姜姑娘进来,带点儿凉气。”
姜琰琰一扭头,眼光毒辣,吓得阿毳撂了帘子,这半神还真把她当冰袋了。
“不进去,热死他。”
闻东忽而窜了个脑袋出来:“功德轮动了,给了提示,你不进来看?”
姜琰琰摇头:“有半神在,提示算个什么呀,半神掐指一算,什么算不出来。”
闻东无奈,皱着眉头:“你淋坏了,你爷爷又该心疼了。”
姜琰琰仰面朝天,看着豆大儿的雨点儿啪嗒啪嗒地往脸上砸,生怕显得不够凄凉,还抖了抖刘海帘,发丝沾了水,拧成几股,散乱在脸上,憔悴得哟,跟怨妇似的。
“让雨砸死我算了,活了一百年了,也死不了,一把年纪了还得被人欺负,被人占便宜,好可怜啊。”姜琰琰长吁短叹。
闻东把帘子一拉,阿毳为难:“先生不是说,姜姑娘生不了多大的气吗?”
“我忘了,那是普通姑娘,”闻东很有道理地分析,“这小骗子不一样,她就算是心虚,也敢在我面前摆架子,她的脸皮,厚得和泰山似的,这样的人,你之前都没见过吧。”
阿毳摇头。
闻东端着阿毳的下巴,把他的脸挪向了竹篾篷外,逼着阿毳看着姜琰琰的背影。
“诺,你现在见过了。”
阿毳扭头:“听先生的口气,感觉先生见识过很多姑娘。”
闻东纠正阿毳的措辞:“你这话就说错了,是很多姑娘都想见识我,但是我没给她们机会。”
闻东让阿毳把掌心摊开,伸出手,在阿毳掌心里比了个六,又比了个四,吩咐阿毳:“出去,对着这小骗子做这个动作,她立刻就会进来的。”
阿毳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
闻东:“让你去就去。”
阿毳出去没多久,帘子就被撩开了,姜琰琰身上衣裳湿了一半,裤腿黏糊糊的全是水,棉布料子吸了水全贴在腿上,放眼一瞧,着实有些落魄。
闻东指着放在自己身边的薄毯,示意姜琰琰自己去拿。
姜琰琰也不客气,裹着毯子就开始擦刘海,边擦边问:“这次的功德,四六分?怎么着?我六你四?”
无利不起早,这小骗子,每次到占便宜的时候怎么就这么积极。
闻东回:“你觉得可能吗?”一边说,一边指着姜琰琰随身挂在腰间的小荷包,那荷包鼓鼓囊囊的,这并非普通的荷包,上头绣着的蝙蝠纹样是镇福气的,这里头,都是姜琰琰攒的功德。
“你这春柳一单,攒了这么多功德,还这么抠门,不符合你们姜家大户人家的气度啊。”
姜琰琰擦完刘海就取了裹头发的发带开始擦头发,女孩子,还是脸面比较重要,擦得漂亮干净了,再考虑身上着凉不着凉的事儿。
“先说说功德轮说了什么吧。”
闻东回:“巫山埋忠骨,百里唱冤魂。”
“就这两句?”
“就这两句。”
“行吧,你六我四,我也不亏。”姜琰琰点头,她当然不亏,这次给的提示比春柳的案子可隐晦多了,此行是替闻东攒功德,闻东应当是主力,自己跟在屁.股后头混点经验,捡点功德,想想也不赖。
“还有一件事儿。”闻东被姜琰琰擦头发甩了一脸水,抬手拭去,也没说什么,只说正事,“我这次去,虽然是奔着功德去,但是事主也是给我发了柬的,柬上只请了我一个人过去,你若跟着,你的身份,得装饰一下,不能露真名。”
“改名儿?行啊。”姜琰琰倒是不推诿。
闻东正色:“你假扮我夫人,阿毳呢,就是我们的小厮,他之后都会叫你闻夫人,户籍文书都备好了,你干娘亲自准备的,给你挑了个好名字,姓方,名瑾瑜,岳阳米商的独女,你年初刚流产,现在是弱不禁风,手不能提,走两步得喘三口,这次是担心我一个人在外头,照顾不好自己,非要跟着来,所以,我才带你同行,至于姜家的那一套,你都得先扔了。”
姜琰琰的手僵着,脸上的表情凝固着,许久才是从嘴角昂起一个尴尬的、试探的又带着那么一丝丝侥幸的干瘪笑容:“我一黄花大闺女,演你一流过产的夫人,这不吉利吧。”
闻东偏头:“都活了一百岁了,你还黄花大闺女,你不丢人吗?”
“哟,”姜琰琰提了个音调,“说得半神阅女无数似的。”
“哪有。”阿毳在外头突然撩开了帘子,笑嘻嘻地说,“我们先生,也单身,单了几千年了都。”
有些鼠,总是仗着半神不能杀生就乱来。
姜琰琰冥思苦想,微微皱眉,闻东反问姜琰琰:“怎么着?不行?”
“也不是不行,”姜琰琰笑得春.光灿烂,“但……得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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